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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短歌行(226)

作者: 南洲 阅读记录

“哪里刁钻,羊儿猫儿,猪儿狗儿,不是很寻常见么?”阿元微一个起势,要自己斟茶,姑姑忙越过去接了茶壶。

“这等小事,夫人吩咐我们便是。”

阿元娇娇一笑:“如今我这身子越发不便了。”

“我看夫人倒是不很显怀。旁人同样月份,身子重得多呢。”

阿元闻言,微微低了头,蹙了蹙眉道:“是么?”

她似乎还欲问些什么,眼光瞥见医女仲氏已端了安胎药来,径自乖巧地将药汤喝了,道:“成日只是坐着,听说仲姑姑早年随夫行医,去过好些地方,说些旧日趣闻听听好不好?”

仲氏本不是多话的人,入宫侍奉十二分的谨慎小心,到了阿元这里,如笼鸟外放,天地自由,每日除了照看阿元,便是在山间寻药,性子倒也养得活泼了几分。

“旧闻倒是不少。不知夫人想听什么样的。”

“仲姑姑是大夫,可大夫前头若多一个女字……姑姑是如何熬出头,连丈夫的风头也给抢走了?”

“无非是因为,女眷,多半还是忌讳男大夫,不就便宜了我这个女大夫。”仲氏说笑间,顺手拉过阿元的腕子,一边把脉一边道,“早些时候,我那相公外出行医,许多官家小姐生了病,忌讳很多,这不让看,那不让瞧的。相公便带上我,让我细细看了女病人,一一将病况说与他知。我跟他时日久了,慢慢这医道也就通了。头先只是普通的病症能治,再后来,官家亲眷凡有疑难,渐都来寻我,再后来……机缘巧合,施针为太后料理头风之症,蒙太后赏识,便将我们夫妇召入宫中侍奉。”

阿元端详着仲氏的眼眉:“我的孩儿好么?”

仲氏笑了笑:“自然是好。”

“若是如此,为什么仲姑姑替我把脉之时,总要强颜欢笑?”

仲氏一时哑然,绣訸慌忙接嘴道:“夫人何必多心。要知道,陛下对这孩儿如此偏疼,若有什么万一,我们底下人万死也……”

“绣訸姑姑,别这么说。”阿元轻轻一笑,反手轻抚了抚仲氏的手背,“仲姑姑,原谅我这人多思多虑。若真有什么,那也是我福薄,不干你们的事儿。”

仲氏展颜笑道:“若是夫人还福薄,天底下便没什么有福之人了。”

阿元觉眼前白光t一闪,是任弘微着卫官的铠衣来了。

“若还嫌福气不够,咱们这孩儿,便叫‘福满’,好不好?”

他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儿难以掩饰的疲倦,眼眸湛然,阿元希望孩子继承他的这双眼睛,一泓眸光永远令人安心。

阿元朝他伸出手去:“我想过了,孩子叫‘无忧’。”

任弘微牵住她的手,笑道:“世上岂有无忧之人?”

“世上真没有,便自我的‘无忧儿’开始,希冀人人无忧。”

“人人无忧。”任弘思忖片刻,点头笑道,“是,既是你所求所愿,这名字再好不过。人人无忧,方得福满人间。”

任弘微微笑的时候,一种令人心碎的凉意摄住了他,他绽浓笑意:“是不是乏了?瞧你这副样子,让绣訸姑姑扶你去浅睡一会儿,再吃东西。”

阿元点点头,由着绣訸扶她起身。

她走了两步,又十分留恋似的顿住脚步,回身看了看任弘微。

他就在原地望着她。

当值有段日子了,对于他的差事,他说得很少。她可以想见,不少人会明里暗里嘲讽他攀着妻子的裙边上位。虽然他在怀安帝跟前儿很是得脸,也免不了种种流言蜚语的侵扰。护卫的差事亦不轻松,三更起五更眠的。他从前在江帮处理那么些杂事,也不见疲倦,只在宫中这些时日,已有消瘦意思。

但他不说。

仿佛她是天然可以与他诉苦的,他却不能。

仿佛她是天然可以依赖于他的,他却不能。

明明他也知道,她读得懂他眼里的疲倦与苦意,他却假装没事。

明明他也知道,她在等他开口。

阿元摇了摇头,轻与身旁的绣訸说:“只愿我这腹中是个乖巧女孩儿。若是个像他父亲一般只肯流血不肯流泪的倔人,那可有的受了。”

绣訸笑道:“夫人这孩子,天生富贵。不论男女,陛下准是要封赐的。”

“只怕富贵易生波折。姑姑知道的,还是普普通通,平安顺遂的好。”

绣訸自然也不知道任氏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底细。御前的人,莫说皇子公主,就连一个侍奉的太监宫女,也是要脸争宠的,多多少少脸上都有几分傲气。可这位夫人,做宫婢时不卑,做贵女时不亢,大有对荣华富贵敬而远之的意态。若修炼到这份境地,多半是个阅尽繁华的老人,任夫人年纪轻轻,又蒙圣上恩宠,加之丈夫怜爱,究竟经历几何,才让她感慨如斯?

山中日月长,疏忽过了数月,离医女仲氏预测的临盆之日只有一月余。

阿元正在院子中晒着暖阳,醺醺欲眠,忽听门扉轻响,似是有人叩门。

绣訸姑姑搁下针线,起了身。

阿元闭着眼道:“怕是宫里来的人,若要送什么,咱们一概不要,打发他回去。”

绣訸姑姑应了声,自去启门。过不一会儿,便听得脚步声脆响,踏在草径上,倏地,阿元感觉有风迎面,是来人朝她跪了下去。

阿元慌忙睁开眼,诧异道:“青……青姐?”

翩然跪倒之人,竟是阿元忧心已久的楚青鸾!

阿元身子重,一时难起,忙催唤绣訸:“姑姑,快扶她起来!”

楚青鸾似是憔悴了,她的神情中掺入了中年妇人被家累拖垮般的疲态,眉眼暗淡,身形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