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短歌行(238)
忽的,阿元感到一阵刺痛,她低头,发现楚琮正在给她上药,一片梅花粉似的雪白洒在手背的伤口处,楚琮撕下衣襟,替她裹伤。
陆续有人自他们头顶的屋檐下落,挡在他们前面,南楚的卫兵像瀑布一样落下来。
楚琮说了一声“走”,拉着她飘然进了内室。
屋内焚着暖香,烹着新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醺醺酒香,而面前的烛火是如此温馨,这是另一个世界。虽然外面杀声震天,血溅兵戈,但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阿元喃喃道:“你带了多少人?”
楚琮淡淡一笑:“朕足够谨慎。”
阿元心中慢慢升腾起一种恶寒:“你用这生死一线,来试我?”
楚琮凤眼微垂,只是笑,随后斟了一杯茶,他的手上、扇间,都没有半滴血,如此洁净。
他任由他们为他拼命。
阿元掀翻了那茶水。
楚琮丝毫不急,重新斟过一杯,递到她面前:“你既然下了毒,拓跋决命不久矣。朕会令任弘微重掌江帮。新的江帮,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帮,只要任弘微够手段,江帮会成为在野的一股势力,牵制朝堂。”
阿元冷笑:“你认为我们愿意做你眼皮子底下的‘土皇帝’?”
楚琮微微一蹙眉,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连朕分封的王爷,也未必及得上你们呢。”
阿元直直地、锋利地看向他:“你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了是不是?所以急着用权力来引诱我们,让我们为你所用。”
“楚一凰,”楚琮罕见地卸下防备,“你与朕同父异母,朕的至亲没有一个愿意舍命救朕。只有你例外。所以,朕愿意同你们夫妇分享权势,让你们成为这南楚天下最尊贵煊赫的一对璧人。这难道还不如你的愿?”
阿元怔了片刻,心思颓然,暗道:我舍命救你,实则因为你是我亲生的兄长。可假使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绝不会舍命为我的。因为你和他们一样,早已没有心,也没有情了。
阿元回身欲走,楚琮止住她:“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房去,带弘微回南越解毒。”
“不,恐怕你是要出去,救拓跋决的命。他是个棘手人物,你不可心软。”
阿元无可奈何地一笑:“已经迟了。”
“什么?”
“拓跋决中的毒,我早已解了。他昏迷不醒,只是中了迷药。”
楚琮心中一震,松开手。
阿元扭过头朝他似是而非地一笑。
楚琮暗暗心惊:她必是猜测自己今夜难以活命,才事先替拓跋决解了毒。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傻人,这样惜重旁人的命么?
楚琮又再看向她,却见她扶着半开的门扉,软筋软骨地滑倒在地。楚琮慌忙上前扶过她,只见她面如樱花薄,身似柳絮轻,一身月白衣衫溅上残红斑斑,显是气竭晕厥。
楚琮苦笑片刻,那笑意忽的僵死在唇角。他带着那一丝僵死的笑意,和叵测的眸光,看向阿元。
他低低在阿元的耳边说了什么。
说完,他的脸上便现出一种亘古以来帝王最为谙熟的神情——无人可看透的、孤家寡人的冷漠。
164.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一)
阿元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急忙去看身侧,见任弘微好好地躺在一旁,嘴角似在隐笑,方才心安。
渊虹与寄瑶在一旁服侍,见她醒来,无不欢喜,即刻去唤人。
楚琮很快便来到塌前,屏退了其他人。
阿元扶额:“我……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你们怎么找着任弘微的?”
楚琮悻悻道:“得蒙任夫人赐药,救朕两个卫兵的命。”
阿元从身上掏出解药来递给他,又回头看看丈夫:“他没伤着吧?”
“他很好,毫发无损。”
阿元闻言,眉心微蹙道:“与北狄这场夜斗,折了多少人?”
楚琮不答。
阿元又问:“拓跋延,走了?”
“是。”
“他还会不会再回来?”
楚琮思忖片刻:“毕竟是南楚的地盘,一击不中,他不会再冒险了。”
阿元轻柔地理了理任弘微的碎发,道:“那我今日便去南越。”
“随行的御医说你这一仗身子大损,不如再休养两天……”
阿元摇摇头:“弘微得早些醒来,还有……太皇太后,也等着解勾陈毒呢。”
楚琮知劝她不动,便道:“那……只你带着任弘微?”
阿元低头一忖,开口道:“我向你借孟章。”
楚琮微有不悦:“什么?”
“我知孟章是你的左膀右臂,但他功夫好,气力足,与我又相熟。有他一个,抵得过许多人了。就请你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
楚琮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回绝,这便是应允了。
阿元就日启程,孟章背起任弘微,三人便从毒水河拿一小舟,往南越去。
毒水河雾瘴缭绕,不消片刻,岸上之人已难见身影。
阿元望着那越去越远的虚空,脸容静如草木,淡淡道:“孟章,此行,皇帝陛下有没有嘱咐你什么?”
为避南越之毒,阿元给了孟章一颗清心丸,但在这丸药中,她还掺入了摄心散。毫无戒心的人服食了摄心散,半个时辰之内,灵台全净,吐露之语尽是真言,绝无虚假。这等奇药,曾被南越的痴情女子用来测检自己情郎的心思。只可惜,摄心散在当下试出的真情,多数也在日后随风消散无踪了。
孟章吃了摄心散,便如木人一般答话:“陛下吩咐,定要护任氏夫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