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春(130)
“一切妥当,殿下可随时动手!”
入夜。
城中宵禁,街坊深静,与重福井的地下赌坊恰似两重天。
喧杂的叫喊中,一只刀疤密布的大手揭开竹筒——三枚骰极稳地掷出十八点。
对赌之人见后,满脸煞无一丝血色,将身上最后一点银钱扔在案上,摇着头逃离,“哪儿来这么个大胡子光头,手气好的邪门,不会是出千了吧!”
话没说完,一柄未出鞘的弯刀就勒上了脖颈,生生把他撂倒在案上。
柔然使臣凶神恶煞:“说好要和我赌三局,还剩一局,怎么输了就想跑?”
那人被刀鞘勒得难受,脸涨得通红,双脚乱蹬,嘴里咿呀不停,说什么根本听不清。
这时,一柄象牙骨折扇忽然垂落,死顶使臣握刀的掌心,重重地按在案上。
五指不由张开,松了刀鞘。
被勒之人瞬间得救,急慌慌跑开。
手掌骨节狠撞木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光头使臣疼得龇牙咧嘴,听见耳边一个清冷声音响起:“既然希利尔提大人这么好兴致,本王陪大人赌一局如何?”
希利尔提余光一扫,只看见靛色镶宝石的腰封下吊着一枚白玉,哑声问:“赌什么?”
“赌你的前程。”
希利尔提低吼一声,想要从扇柄下挣脱,刚抬起上身,前胸被横来的一脚踢中,径直飞出去,又压着案几落地。
林衿拎起他,“一国使臣,竟偷入地下赌坊,若被你们可汗知道,你这俟斤还想不想当了!”说完把人摔在地上,绑紧了手脚。
希利尔提抬首,看见那戴玉之人,坐在一众灰衣侍卫正中,悠闲地摇着折扇,“也用不着被远在柔然的可汗知晓,送回驿馆,让你们的贺檀王子先认认人!”
转眼,希利尔提就被丢在了驿馆正堂。
几位柔然官员陪着二王子郁久闾贺檀匆匆赶来。
这位贺檀王子乃柔然可敦所出,身份尊贵,舒穆可汗一向看重。听说此次来访是贺檀主动请缨,舒穆担心他安全,起初并不同意,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点了头。
听闻赌坊起始后,贺檀面上还算和气,向元珩躬礼:“希利俟斤在贵国豪赌,有失风度,是我们约束不当。”随即抬手示意侍卫,把希利尔提带进去。
死士却上前几步拦在前,不肯交人。
元珩也未言语,只向贺檀身后官员扫了眼。
贺檀会意,这是要拿人讲条件了。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便遣退闲杂人,将元珩请入了内厅,单独相谈。
空旷的内厅无桌无榻,地上只摆一巨幅棋盘,棋子需用长杆推进才能放置。
贺檀霎时敛回和笑,宽展的脸像被冰冻一般,站在棋盘一端,持杆将一枚黑子推向前,开口道:“越王殿下此举太天真。你知道自己的铺子毒死了我的使臣,就想抓希利尔提的把柄扳回这一局。他只是一个小小俟斤,杀了他,明日柔然就会有新的俟斤。”
这时,两个侍卫忽然将希利尔提架了进来。
一松手,他全身无力般倒地,一动不动。
变成一具尸体。
贺檀向元珩吐了吐舌头,一副“能奈我何”的表情。
元珩摇头直念可惜,“恐怕二王子即便折了麾下大将,也难达目的。”
他推了一枚白子,“那日,希利尔提在撷英斋打伤的不是别人,正是越王妃。别说让本王脸上难看,就是慕容氏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柔然惹恼谁,也千不该万不该惹恼慕容氏啊!”
贺檀又上一子,“惹恼又如何!慕容煜父子难道还敢因为此事挑起两国之争?”
“怎么不敢?”元珩道,“这么多年,北境军与你们打过的大战小战数都数不清,而其中柔然占上锋的又有几次?若真打起来,你们未必会胜!”白子落得按部就班,“只怕如今不想打的,是你们。贵国决定遣嫁公主,不就是希望能停战言和么?”
贺檀望着杆下的黑子,竟有些踟蹰。
元珩接着道:“慕容氏世代护北境安稳,绝不会为了泄私愤下毒害死柔然使臣,埋下两国纷争隐患。是以只有一种可能,这出戏,是你们自演而成。”
贺檀缓缓推棋,“我知道,撷英斋之事给殿下在朝中造成了困扰,你需要证据为自己澄清。这点,我可以做到。如果殿下能说服大魏皇帝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便称那位使臣是服毒自杀,与撷英斋无关。”
元珩望了眼他迟迟不落的子,“二王子想提何条件,但讲无妨!”
贺檀看准位置落定,“我柔然南境去岁开始闹饥荒,国中粮种紧缺,若能在大魏川沃与阳什两镇实施屯田,我们便可自给自足。如此,既不脱离北境军的监控,又可以大魏方式存活,对你们颇为有利。”
这是先帝当年对待柔然和高车降众的做法。这些外族人被强令实施屯田,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日久就被同化为大魏的一部分。
听上去,大魏并无什么损失。但根本区别就在于一个是降众,一个是被遣送安置在大魏境内的柔然人。
这些人若能安定在此便罢,倘有一天揭竿而起,便是脱离掌控的侵犯。
如此条件隐患重重,怎能答应?!
元珩轻笑,“既然闹了饥荒,贵国完全可求大魏赠予粮种赈济,却非要以屯田代之,此番既有求,又设防的姿态,大魏朝中恐无一人愿意接受。”
白子置得果断,“你们之所以提出和亲,是因西北的突厥铁奴近年渐增数万,人强马壮,虎视眈眈。西南的高车旧部,自去年初就不停叛乱,还控制了你们视之为宝的泰阿山金矿。东南,你们一直想吞并库莫奚,但高句丽联合周边诸国助其抵抗,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