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有煞(36)
他来不及回躲了,从头上抽出束冠的紫檀木发簪,只待马来时屈身刺它肚腹。
身后亦有马蹄声响起,伴随着长鞭划破空气发出的咻咻声。
他扭头,看到身批一身白色甲胄的白纱骑着一匹白马奔袭而来。
他不由地喊了一声“师父”,心想:怎么我第一天来神都,就这般不妙,被人围剿?
白纱手中的长鞭从他脸颊旁划过,耳边只听见破空之声。
长鞭卷起了黑马的前蹄,白纱手臂使劲,跳下马来,疾步向前,右手持着匕首,削断了黑马的前蹄。
黑马向后翻起,背上方脸的男人也跌落在地。
白纱站在他身侧,得意笑起。
白纱回了眼神,看着他,从腰间锦袋里拿出手帕,试了试他的脸颊,蚕丝的手帕上沾上了鲜红的血迹。
“你不会记恨我鞭子擦破了你的脸吧?”白纱笑着看他,眼神玩味。
他感觉脸颊脖子耳朵都在发热:她生的如此好看。
白纱把手帕塞入他手中,“你如果想报恩,可以做我的面首。”
他低下头,不敢看她。
白纱走开,走过低声嘶吼的黑马,用长鞭将摔下马的男子拉起,她说,“驸马爷,街头抢波斯舞姬,如果被公主知道了......”
直到师父邹t行之来将他拉离,他方呆呆地将这方手帕塞入怀中,心说:你要我做你的面首,总要问我的名字吧,我叫陈无离。
可我现在不叫陈无离了,我怕你恼我恨我,怨我弃我,我改名字叫做陈相成了。
陈相成咬着牙齿,看着林渊:只要,只要,我再吞掉两只魂魄,我就可以恢复年轻俊朗容颜了。而你,不过是短暂青春的人类,你昙花一现的生命,如何与我比?
想到此,他兴奋地跺了一下脚,踩在草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路旁的白纱扭头,“谁?”
陈相成得意:这样耳聪目明的本领也是我亲手锻造出来的呢。
陈相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白纱追赶上,已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
陈相成缓缓转身,白纱看了他一眼: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而已,不认识。
陈相成的眼睛看着白纱,却见她一脸如常。
他顿时面如死灰:我老到纱纱不认识我了?
林渊追上来,“谁啊?”
白纱摇头:“不认识。”
陈相成的手抖了下,脚步如同灌铅。
......
他这一门,起源于战国,祖师邹衍。称做“阴阳学”:天地万物,其源其本,皆为阴阳。
人活着,躯体为阳,魂魄为阴,阴阳平衡;
人死了,躯体亦死,魂魄无附,阴阳失衡。
但是他们修行之秘法,便是采阴补阳。
采的是魂魄的阴,补的是躯体的阳。
大成者,可以走黄泉,渡魂魄,这么多年来,只成就了一人:白纱。
不过,自她开始渡魂魄的时候就不是人了,而是“煞”。
又或者说,自她死在安遂昌刀下的时候,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魂魄若不被煞引渡走黄泉路,接触了活人,阳多阴少,阴阳失衡,很快就会消散。
陈相成跳入了一处墓葬坑:绝佳的藏魂处,“阴”的魂魄接触不到“阳”的躯体,便可以暂时维系,作为流魂,而长久不消散。
平逢山中有很多古墓,现在开发出来作为古墓博物馆的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由于技术保护的原因未被挖掘展示。
他去的就是这些未展示之地。
陈相成急切地想要恢复容貌,既然没有新鲜的魂魄,那么这些经年的流魂也未尝不可。效力差了些,但是,数量多的话,亦有些效力。
他站定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凝滞的空气,如同置于一片虚空。
了无魂息。没有流魂。
宋代的青砖地上,有序摆放着着一些陪葬的瓷器与石俑。陈相成蹲下捏起一只白瓷碗细细看了: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但是毫无一点儿磕碰破损的痕迹。
未被盗采。
他环顾四周,角落有几具白骨。黑色的眼骨窟窿,似乎死不瞑目。
他走近用脚尖拨弄着白色的头骨,数了数:有五人陪葬。
一座未被盗取,也未被考古打开的墓室里墓主和陪葬者的流魂呢?
不经天日,不见活人,流魂为何亦不见?
因为它们好奇所以逃出墓穴,消散了吗?
亦如动物本能,趋利避害,流魂应该不会往地面去,因为外面阳气太盛,魂魄会痛苦。
陈相成接着往墓室相连的另一间墓室走去,黑暗中,只听到他的脚步声,轻微,如同貍猫走在沙子上,沙沙沙......
阴阳学入门首要学的便是:探魂。
魂魄并不安分,人之将死,便会在人体内挣扎。
阴阳家需感知阴阳,可感知。
他探到一只穿着宋代大袖衫的流魂正在角落瑟瑟发抖,一条长长的血痕从她的脖子延森到双颊耳前,她是被活活吊死,再扔进来陪葬的。
阴阳学入门第二要领:吞魂。
陈相成走近她,伸手扼住她脖颈,流魂的身体不断挣扎,嘴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陈相成伸手要将她团作一团,流魂喉咙里发出声音:
“唐...女...”
唐女?什么唐女?这是宋代墓穴,唯一的唐女是白纱?
陈相成松了手,他将流魂狠狠掷到墙壁上,质问她:“什么唐女?”
流魂眼中布满绝望,“你和那唐女是一伙的吗?石门屏风壁画上的唐女。”
陈相成笑了,他在这幽深黑暗的墓穴里朗声大笑,回声回荡在空空的墙壁上,穹顶上,如同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