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有煞(44)
他用手捋了捋他灰白参半的头发和胡子,看着这间完全陌生的房间:非常基础简单的装修,石膏顶,吸顶灯,白墙,地砖,一张床,一个柜,一套桌椅。
他听到了门外的说话声。
“以朴,你这次回去看好陆平。他执念太深了。”
陆平的眼皮跳了三跳,这是白纱的声音。
——以朴也在,我也在,我们在白纱的房里。
——我应该在大师的院子里啊!
他手指屈起用指关节轻轻按压眼皮,他想起刚才那个梦境:
杀了白纱,就可以见到温婕。
白纱不是人,杀了她没关系的。
只要能见到温婕。
正是因为不是人,我该如何杀她?如何才能杀死她?
陆平打开了房门。
卧室的门锁响动的声音,张小宝起身,比温以朴还快地跑到了陆平面前。
她仰头看着依靠着门框站立的衰老的陆平,细细的眼睛里弥漫了水汽。
可惜陆平没有察觉,他看着走过来的温以朴,淡淡对他说了句:“以朴,你也来了。”
温以朴缄默地点了点头。
随后,是白纱。
她还是那副样子,不会变的容颜。
白纱朝他笑了笑,伸出手:“陆平,好久不见。”
陆平勉力挤出微笑:“白纱,好久不见。”
白纱指指身后餐桌,“一起吃饭?”
陆平点了点头,温以朴来扶他。白纱挡在了被忽视的张小宝面前,手心中亮出一张纸,胡乱给她脸上眼泪擦干,又警示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t
“你答应我的,你和他们走之前,不会暴露身份的。”
白纱没有问陆平:你为什么来北邙?为什么昏迷?流魂香怎么回事这些。
温以朴在这里,陆平不一定会回答,如果回答了,也是撒谎。
不怕,白纱想:我有的是办法。
陆平则是心怀鬼胎,不停地把话题往白纱身上引。
“你是不是不会死?”
“不会。”
“那你钉在石门上当壁画?”
“哦,那是我师父要杀我。”
“他用什么?铜钉吗?”
“是,那铜钉山涂抹了彼岸花,要不是你拔下铜钉,我就死了,说来还是谢谢你。”白纱笑着给陆平倒了一杯茶水:怎么,三言两语就要哄骗我说出命门?
“彼岸花是什么东西?中药吗?”
“冥府花。我卧室床头柜里就有一把匕首,我师父的遗物,那上面就抹到有彼岸花。一般人是摘不到的。”白纱举起钧瓷茶杯,敬陆平一杯。
陆平饮下,喉咙滚动了一下。
“对了,我怎么在这里?”陆平问。
“爸,你昏倒了,白纱姐救的你。”温以朴抢答,“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如果恢复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回家。”
陆平皱眉,揉了揉太阳穴,“今天走不了了,腿软头疼。”
温以朴用带些尴尬地表情看着陆平,心说:爸,你怎么越老越没眼力见儿了,你完全可以说身体好了,咱俩去外面住酒店啊......
温以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这样,我和我爸去旁边住酒店......”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小宝插嘴说:“那怎么行呢,陆...你爸身体住酒店方便吗?”
白纱伸手打掉张小宝激动伸出的手臂,“住酒店干什么,这么多年没见了,当然是住家里了。”她特意强调地说:“叙叙旧。”
028.温婕
客厅亮了一盏壁灯。
这盏微弱的灯光,顺着打开的门缝溜进白纱漆黑一片的卧室。
与光线一起进来的还有,凝滞粗重的呼吸声、滞缓轻微的脚步声、和粗拙的身影。
这抹身影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一瞬间假寐的白纱看清他的脸:陆平。
陆平弯着腰,放低闪光灯,他慢慢走,摸索着打开了白纱床头柜的抽屉。
他秉着呼吸,轻轻拉动,发出抽屉下面滑杆摩擦的吱吱声。
白纱翻了一个身。
陆平的心脏停顿了一秒:她本就不是人,如果发现了,一定会杀了我,甚至会把以朴也杀了。
白纱翻过身来,便面朝陆平了。
陆平看到她的脸在黑暗中,惨白可怖。
他的手抖了抖,甚至有些哆哆嗦嗦。
他有些支撑不住蹲着的姿势,因此膝盖轻轻放在地上,改为跪姿。
白纱的脸怎么还不扭过去。
陆平的脚已经麻了。
但是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明天随温以朴回到成周他就不一定还能再见到白纱了。
因为她真的很难寻觅。踪迹飘忽不定。
在他索性便要直接拉开抽屉的时候,白纱的脸转过去了,她往靠墙的床里面钻了钻,留给他的不再是正脸,而是一片后脊梁。
陆平缓缓吁了一口气,他打开抽屉,果然摸到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很精美,鎏金刀鞘上镶着绿松石和红玛瑙,陆平认得出,这是一柄唐代匕首,这些镂空绞金丝和珠宝镶嵌的工艺很像当时胡风影响下的审美与技艺。
缓缓拔出匕首,靠近刀背处刻着两个字:无离。
无离?陈无离?那个与才子袁枚辩驳煞神容貌的阴阳家陈无离。
陆平没空去揣度二人的关系,他只想杀了白纱。
杀了她,温婕就可以回来了。
曾经,白纱从木偶中释放出温婕的魂魄,那么现在我可怜的妻子一定在被她囚禁着,只要杀了她,她身上的什么阴阳邪术消失,温婕就可以回来了。
陆平举起了刀。
凛冽的刀光照在白纱脸上,白纱翻了一下身,发出一声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