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小太后(224)
于孕妇而言,此誓可谓诛心。
这长安来的密使是牢狱刑讯老手,见安乐公主这摇摇欲坠、即将崩溃的模样,也知话已逼得差不多,便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叫公主亲自写下赠予锦囊的来龙去脉,又割了指头,以血画押。
一番操作下来,密使接过那封书信,再看一眼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公主,不由叹息一声,与驸马霍羡道:“驸马好生照看公主吧,若不是念在她是你霍家媳,腹中又怀着霍家血脉,照她此番罪责,陛下早就要了她的命。”
霍羡面上一阵青白,既怨陛下不顾手足之情,这般残忍逼讯亲妹,但想到安乐胆大包天做出的事,又觉深深无奈。最后只得压下心头诸般情绪,与密使拱手:“霍羡多谢陛下隆恩。”
***
两个月后,长安步入寒冬,冷风萧瑟,一派肃杀之气。
从西洲日夜兼程赶回的密使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将安乐公主的陈罪书递上了紫宸宫御案,并将逼讯过程如实陈述了一遍。
“陛下,以臣多年刑讯经验来看,公主除了赠予贵妃那个香囊,其他应当并不知情。”
“又是不知情。”
御案后的男人冷笑一声,那张骨相深邃的脸庞因着过度消瘦显得嶙峋,尤其眯眸看人时,眼底冷意犹如万年寒冰,叫人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意。
下首的密使被瞥了一眼,惶恐跪下:“还请陛下息怒。”
“没有路引,没有户籍,什么都没有,她能逃去哪里?”
司马濯紧紧盯着那封盖着血指印的陈罪书,胸间灼灼翻滚的怒意仿佛要将那纸张燃烧殆尽:“四个月了,整整四个月,什么都没寻到,朕养着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地杯盏笔墨落地声,紫宸殿的宫人们齐刷刷跪地:“陛下息怒。”
他们已记不清这是陛下本月第几次发怒了。
自从贵妃走后,陛下愈发喜怒无常,但凡有丁点不顺,便是血溅五步,无论是内宫还是朝堂,皆是死气沉沉,无人敢上前触其霉头。
那密使也吓得伏地,不敢言语,两月未见,陛下脾气更加暴戾,说实话,方才进殿见到陛下的第一眼,他都吓了一跳,没想到陛下两月之内竟颓然苍老了这么多,简直比日夜奔波的自己还要憔悴。
殿内气氛可怖,还是李宝德端了药上前,好声好气劝了一堆,又趁着皇帝情绪稍平,以眼色示意那密使告退。
“陛下,药得趁热喝,若是凉了就没效了。”
李宝德特地避开那张陈罪书,小心翼翼将汤药端在桌边。自打八月里陛下发现贵妃有意逃走,就患上燥郁之症,极易动怒,头疼胸闷,是以除了夜里入睡前要喝一碗安神药,每日早晚还得喝一碗清火汤药,缓解他这日渐燥郁的脾气。
只是这汤药好似并没多少效果,不单单是李宝德,宫中其他人也都觉得陛下暴戾无常,犹如困在囚笼里压抑发狂的雄狮。
那囚笼便是他的理智,无人知道他还能保持多久的理智,一旦他彻底挣脱囚笼,失了理智,怕是要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安乐那边的线索,也断了。”
司马濯坐在桌前,沉静视线由陈罪书挪到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上:“李宝德,你说,她还活着么?”
“这……”李宝德被问住。
他悄悄抬眼看向皇帝,傍晚昏暗的光线下,年轻帝王身着暗紫色锦袍,眉眼阴郁,形销骨立,不似活人。
他似乎也不需要回答,低声自语:“哪怕她背弃了朕,朕还是盼她活着……”
发现锦囊的存在时,他有怒、有怨、也有恨,可在这种种情绪的深处,又有一丝隐秘的期望——
这么久寻不到她的尸首,她又有逃跑的念头,也许她活着,只是躲起来了。
他宁愿她躲着他,也不愿她彻底死在那场劫杀里。
“她一定还活着的……”
他喃喃自语,倏地又抬眼看向李宝德,眸中尽是偏执狂意:“你说,她还活着!”
李宝德被皇帝这近似疯癫可怖的神情给吓到,咽了下口水,艰涩开口:“是,是,贵妃娘娘吉人天相,定然还活着。”
“她若乖乖回来,朕也不计较她逃跑的事。”
视线扫过桌边那个锦囊,心口那种被生生剜掉一块肉的窒闷痛意再次袭来,司马濯重重阖上眼,嗓音低哑:“从前的种种,也都不计较了……”
只要她能回来,回到他的身边,他愿与她重头来过。
李宝德看着皇帝这副备受煎熬之态,不禁想到当年被囚在冷宫的宸妃,她始终觉得她所爱之人会相信她,不会背弃她,她坐在窗边苦苦地盼,盼望着那人的出现……最后的最后,她没盼到,便也就死了心,决然地服下那杯毒酒,与世长绝。
现下看来,陛下当真是继承了他生母的一片情痴,认定了一个人,便刻进骨子里,不死不休。
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李宝德躬身道:“陛下,喝药吧,您身体康健了,才能等到贵妃归来。”
闻言,司马濯不冷不淡笑了声:“她怕是巴不得朕早点死了。”
李宝德惊骇:“陛下…陛下千秋万岁!”
“朕现在不会死。”
司马濯端起那苦涩汤药,一饮而尽,眸光幽深道:“在见到她之前,朕会好好活着。”
要死,他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
十二月的回鹘汗国,积雪深厚,处处荒芜,雪色掩着土色,萧瑟寒凉。
毡房之内的炉火却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奶茶与烤馕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