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刚开始，那确实是一场葬礼。我们去到森林深处，死者的尸体被安放在其中一个圆形的树桩上。他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十分英俊，身上并没有外伤。我不认识他，但埃德蒙却对他十分崇拜，叫他路德维希大公。有一个女人割破掌心，用血在树桩上画着我看不懂的法阵。她用了很多血，我不知道人的身体里居然可以流出那么多血。不，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血量，那么冷的天，血也没有冻结，而是顺着树桩一直向四周蜿蜒流淌，流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脚下，根本躲不开。”

“紧接着，那个女人转过身来，像拉开夹克外套一样，打开了自己的身体，从里面取出一个银色的轮子。我被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疯了，但我发现好多人都是这样，包括埃德蒙，现场除了他的父母和少数几个奥地利人还站着之外，所有人都吓得不敢抬头。但是后来，一阵银色的光芒笼罩了我。”

“我感觉很快乐。”卡罗说，“但理智告诉我，这快乐是不对的。可当时的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整个人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的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事有鬼，一般的我微笑着漂浮在半空，就像中了迷幻剂一样。我和所有人一起跪在地上，将那流淌到脚底的血液抹到脸上甚至嘴里，嘴里唱着我自己也不理解的诗歌。”

“我眼睁睁看着那女人走到树桩上，和尸体并排躺下。与此同时，我口中的吟唱声也越来越响亮。我意识到有些可怕的事情就快要发生了——”

“过了一会，我听见了惨叫声。那个女人死了。那具尸体，却慢慢从树桩上坐起来。月亮像血一样红，他的眼睛也一样。他看着我们，露出微笑。”

“然后，他死了。”

“不知道是谁带了枪，把他脑袋打成了烂泥。我看见前排的人一个个都倒在地上，喉咙被割破。有个看不见的人杀了他们。”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树桩祭坛、鲜血法阵、1934年2月。

史蒂夫想, 一切都对上了。

他打开手机，将九头蛇收藏的那张照片展示出来：“您当时参加葬礼的，是这个地方吗？”

卡罗只看了一眼, 就像被烫伤似得飞快别过头。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说，“没错, 就是那。”

史蒂夫嘴唇紧抿。山姆拍了他一下他的肩膀，温声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卡罗眼皮颤抖, 深吸一口气。

“一切都很混乱。埃德蒙的父母俱在那夜死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 父亲已经拉拽着我和母亲落荒而逃。我回过头, 想要确认埃德蒙的情况, 看看他有没有跟上来。可他只是呆呆站在原地，似乎比我受到的打击还要大。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拉动他……说来可笑, 去时我觉得跋涉艰难遥遥无期，可等逃命的时候, 我才发觉那条路原来并不漫长, 我们大概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跑到了湖边。滩上搁浅着一条小舟, 恰巧够我们四人乘坐。我和父亲负责划桨，奋力朝对岸有人家的方向驶去。等小舟行驶到湖中央时, 我听见森林里传来隆隆巨响, 接着就看到一片火光。”

“那动静大到直接惊醒了湖对岸的居民。可他们谁都不敢出来, 因为那晚的月亮大到近乎可怖，几乎像一只窥探人间的眼睛。等我们终于靠岸的时候, 森林中的火似乎也熄灭了。我精疲力竭, 直接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 我已经坐上返程的列车。”

“之后，所有人都对那晚发生的一切缄口不言。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幸存者,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为何而死。我唯一清楚的就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我们释放——或者召唤了出来。而那不是人类能涉足的领域。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远离。”

史蒂夫：“但你还是和埃德蒙结婚了。他的父母正是这一切的组织者。”

“是。现在回看，这是个彻底的错误。事实上，我的父母在那件事后也不再打算和埃德蒙结亲。”卡罗坦诚道，“但当时，也许是因为一同经历了可怕的事，也许是怜悯他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又也许是因为这是个必须死守不可泄漏的秘密……我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真正和他陷入了爱河。我发自内心爱上了埃德蒙，不顾父母劝阻与他结婚生子。”

山姆理解地点头：“吊桥效应。再加上一点青年人的叛逆。”

“这是场不被祝福的婚姻，也注定不会有好的下场。”卡罗摇头，“结婚不久后，我父母就在一场空难中离世。而我接连生下三个患有先天疾病的孩子，并在长大成人后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厄运一直缠绕着我的家族，我不可避免地再次回忆起那个晚上，那个女人流淌到我们脚边的鲜血，简直就像蓝胡子新娘钥匙上的鲜血，是一个无法抹除的标记。如果不是我即使远离了我的小女儿，恐怕她也会步她哥哥们的后尘。”

一家子都死于非命的情况确实很古怪。史蒂夫想，但同样都参加了那个仪式，为什么偏偏卡罗活了这么久呢？

史蒂夫：“你还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吗？”

良久的沉默。

“……我不记得了。”

卡罗缓缓摇头：“那是个很美的女人，可我记不起她究竟是谁。”

史蒂夫审视地看了她很久。

可能是某种混淆记忆的魔法，史蒂夫想。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从白天一直讲到日暮夕垂。史蒂夫看着卡罗脸上倦意渐浓，也不好再打扰她。虽然他认为卡罗的故事仍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但目前他们了解到的已经足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