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响着被风摇晃的簌簌叶声，佳雨站在池边看他蹲下，从掌心不断抛出饲料，几乎是顷刻便吸引了无数条肥胖锦鲤前来，争先恐后地张嘴，等待他的施舍。

齐佳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他。

“你怎么不理我？”

其实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池里，看着院内灯光下一张张漆黑窄小的鱼嘴，恍惚中竟将自己代入了进去。

她是不是也该像这些锦鲤一样，只要张开嘴巴等待他人的投喂就好了呢？

陆寻光听了，很是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一点愠怒。

可是他们一个蹲着，一个站着，一个表情逆着光，一个神色隐入夜里，彼此好像生出了远远的距离。

他不想离她那么远，于是站起来，颇有些粗鲁地洒下饲料。

鱼儿依旧络绎不绝。

“谁不理谁？”

齐佳雨更伤心了，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鱼。无论齐芸怎么对待她，她都只有张嘴的宿命。

“你不理我啊。”她发起脾气来。

“……”

“我怎么不理你了？”

“上周你从我家离开那晚，我发微信给你，你没有回。”

陆寻光的喉结滚了滚，觉得真是荒谬。

她真好意思啊。

她问的是什么话，她自己清楚吗？

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难道真的要他一字一句地告知她，很爽，爽透了，才甘心吗？

陆寻光不可能说的。

他冷声道：“那我今天和你说恭喜，你也没有回。”

“哦。”佳雨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当回事。

陆寻光的余光落在她的脸上，突然发觉这张看似乖巧恬静的脸是那么地可恶。

可她下一秒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往他身旁走了一步。

“因为没想到你会主动恭喜我。”她说，“所以想当面谢谢你。”

这是真话，她没撒谎。

今天来他家吃饭，确实是想谢谢他妈妈的好意。但是也还有一个想要见到他的目的。

只是陆寻光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齐佳雨狡猾。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对这个整晚都在和家长密切交流、努力吃菜的人表示嘲讽地回了一句：“不用。”

她还是笑。

“你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

“气我没有及时回复你。气我看起来很轻佻，不是真心的？”

“……”

齐佳雨别的优点暂且不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陆寻光不想承认他说的任何一种猜测，他收束好饲料，开始往回走。

齐佳雨在后面追。

“干嘛又不理我？”

陆寻光一言不发，脚下生风。

突然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停了，他下意识回头。

在看到齐佳雨站在原定立定的那一秒，他心头涌上铺天盖地的后悔。

中计了。

她见自己得逞，笑容更肆意，这次是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了，纯粹是为踩到他的尾巴而感到愉悦。

“你别走啊。”

陆寻光攥紧了塑料袋，很想快步离开，脚下却像被钉住了一样。

算了。

他气馁地想，不走就不走。

齐佳雨一个大跨步来到他肩膀，快速地令人猝不及防，又顿时神清气爽。

他发现她经常这样。

喜欢欲擒故纵把人惹毛，然后见好就收，让人生不了气。

狡猾又精明，能够精准地把握他人的临界点，在即将触底的瞬间猛地张开翅膀，离开泥泞之地。

“猎人。”

他小声地说。

“什么？”

齐佳雨凑近了。

他改口道：“烦人。”

摸手手

“骂我啊？”

他不说话了。

齐佳雨故作委屈：“干嘛老是骂人？”

“……”

他不回答，齐佳雨就换了个话题。

“你就只想对我说恭喜吗？”

从庭院的这头绕到那头，佣人端着托盘站在庭下，留心着他们移动的方向。陆寻光颔首走过去，她便将托盘轻轻地放在两个软垫中间的小桌上后离开了。

夏夜晚风来急，树影摇曳，晃得灯光分散，似剪影般变幻无穷。

齐佳雨跟着他坐下，看他喝了口冰镇梅汤，才听见他答：“那我还要说什么？”

“还要夸我啊。”她眨眨眼，“比如，哇佳雨你好厉害啊，佳雨你怎么这么聪明，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脑子就好了。”

陆寻光盯着她浮夸的表情，幽幽重复：“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脑子就好了。”

“……”

齐佳雨感觉这又是一句骂人的话，但是她没有证据。

她只能说：“不管怎样，你轻飘飘的一句恭喜，也太冷淡了。好像我们不熟似的。”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还说自己是生人，她能理解。

原来不能理解。

他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佳雨咬着吸管，被酸甜的梅子汁冻得牙齿打颤。

“那你教一下。”

“嗯？”

“怎样恭喜你才算熟？”他问，“你的朋友都是怎么祝贺你的？”

“你真的要学？”

“……”陆寻光心头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能生出怎样的不测，于是犹豫半秒，还是点了下头。

齐佳雨放下杯子，攥住了他的手。

他心脏猛地一跳。

少女纤若无骨的手心还残存着刚才握紧杯壁时的冷感，摹地触碰到温热的肌肤和跳动的脉搏，那感觉简直像冬日无意落下的一颗雪飘入了领子里。

他想，是因为冻人。

陆寻光皱着眉头问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