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食方(271)
崔明端尚且还能从混沌的思绪里找出正事来回,“郡主节俭是好,但是臣问过御医,说是秋冬寒凉,若能要汤泉泡一泡,气血能顺畅些。”
确实是比她在梅花坞泡在浴桶里要好一些。
或是他过于守礼,或是浴房的水汽蒸腾,以至于脑壳里也进了水。
萧鸣笙握着棉帕的边缘,脱口道:“你,不洗么?”
“……”
“啊——不是……我是说……”
“臣,多谢郡主赐浴。”
“咳咳……”
他老是要在这时候与她论君臣。
此时此刻,萧鸣笙的面颊远胜冬月红梅。
崔明端却不着急脱衣,缓缓吐纳后,便转身而来,踏的每一步,仿佛是横贯在二人之间无形的山峦。
“你——”
萧鸣笙心里便揣着林间小鹿,生怕被饿狼给扑了。
也到了这会儿,她才瞧清楚,也不知几时他已将身上的喜服换了,外衫是淡青色。
“郡主这样怕我——”
他先是弯了腰,等着她理亏心虚时,便将这一声天籁揽入怀中。
“我,怕你作甚?六郎!”
或是为了壮一下气势,萧鸣笙便如道长一样喊了他。
下一瞬,便叫人捞了去。
这一年来,他抱小团子的次数越发多了,且当是练手了。这会儿,他动作娴无比,又是往日成竹在胸的模样,“我在外头洗过了……不过,你若是不放心,我再洗一回。”
“嗯哼……”
不放心什么?
这路还没修好,崔大人便要开着小破车了么?
萧鸣笙故作镇定答:“上回没看着何郎傅粉,美人出浴,总能见的吧?”
“嗯,见的。”
他是何等的福气!
或是待嫁前,他有意穿着陵安少府的官服去诱她,佳人的手已自发抚上了鹭鸶的位置。
这身素衫没有昂首的鹭鸶,空裹着他同样狂躁的心。
“快戌时了……”
“怎么?”
他不答,只是与她额头相抵,一手抚着她的青丝。嬷嬷为她扎得仔细,并未浸湿。崔明端便也安心去哄她,“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嗯哼?”
“该歇着了。”
没等她再答,带着些许酒气的唇便覆了上来。秋冬少雨,好似没自己的特色。不像春雨绵绵,夏日狂暴……
时而密集,时而舒缓。
她从躲避,到沉迷,以至于伸手想去捕捉雨丝的脚步。
“鸣笙——”
崔明端喟叹一声,再伏她身上喘息。再进一步,便如春日他在木兰树时,扶着枝干,伸手便摘了一朵,抚着莹润的花瓣,再触碰稚嫩的蕊,上头还挂着点点夜露。
一心追寻的风雅事,饮木兰坠露,终是得偿所愿。
于赏花人,是风雅事。他不能做个辣手摧花的人,便放缓了动作,生怕惊了花儿,再絮絮哄道:“郡主要是受不住,臣便停下——”
怀中玉人总要推开他,崔明端怕极了,将人搂着,倒不急着再进一步,只是将赏花的风雅事做尽。
一路坦途,又光滑如玉,上苍当真偏爱她。
一念方过,他的脑子嗡的一声。
——荣安郡主腹部受过重伤,纵是养好了,恐难生育。
他霎时冷汗涔涔,奈何她反应更快,眼里情意褪去,抬腿便给了他一脚,瓮声瓮气道:“我数次告诉过大人……”
她说过什么?
崔明端一时不察,便被踹在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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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响之大,连外头守着的嬷嬷都惊动了。最先叩门的,还是阿草。
她也是在崔三爷的示意下问的,“郡主,你——想吃点热汤面么?”
崔三爷焦急踱步,本是该直接将六郎唤出来,可这样恐怕让那孩子不自在,“罢了罢了,我回去待客,要是六郎出来了,你让他来找我。”
“好的将军。”
“好丫头,要不你也跟着我回去吃几杯酒。我再同你说个要紧事?”
“是大哥的事么?”
“算是。”
“那算了,我要给郡主守夜。我明日再找将军成么?”
“哈哈……也成。我让阿藤给你送些吃的来。”
崔三爷又大笑着走了,感慨天底下又多了个傻小子。
而屋里头,崔明端还坐着没起身。隔着半边的床幔,萧鸣笙裹着被子,有理也变没理了,略略不自然问道:“你,摔着了?”
崔明端缓缓摇头。得亏他自幼脑子不笨,读书过目不忘。关于她的事,也全记着。
——六郎,萧将军的女儿……我替你看过,是个明媚活泼的丫头,配你这么一个小古板,还是你捡便宜了。
——六郎,明日我便要去眠山修道,往后你也不必来。有一件事,你需得记得,未得萧家女允准,婚前婚后你都不得纳妾……你若是纳了,便也不再是我的儿。她是将门之女,纵是天下人负她,你也不能。
自西北大战后,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他也知她性子刚烈,绝非寻常闺阁之女。
只是,二人初见,不在那片辽阔的草原,而是长满芦苇的水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1]。
这是秦人的歌,反复吟咏,一唱三叹,可不像极了他苦苦追觅佳人的狼狈模样?
他还道父亲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她是明媚的女子不假,只是将刚烈藏于水下。他也以为六年过去了,她与父亲一样,在山中养病,参透了老子所说的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2]。
——这样大的雨,大人何须亲自冒雨前来,我又不是西北的羊,不会被雷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