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夫的皇叔(7)
低沉呜哑的曲调自他嘴边的短竹笛飘出,没有阿母的歌声动听,却莫名让她心安。
她知道,那是短籥。
边关常吹这个,给战死的将士安魂,却不知他吹的是什么曲。张口问他,他也不清楚,只说是从前他母妃教他的。
那时她才知道,他生于掖庭,生母只陪他长到五岁,之所以被打发到边地,是因为宫里有人希望他也死。
可他说起这些,语气却淡得像一缕烟。
说完便继续吹他的短籥,她没叫停,他便一直吹,肺里吃进许多霜雪,咳得满脸通红,也依旧陪在她身旁。
年少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而今从头再看,自己最初之所以会喜欢上萧意卿,应当就是那一刻——
十二岁的孤寂少年,陪着十岁刚失去双亲的她,听了一晚上雪,吹了一整夜短籥,第二天一早,还送给她一只用草籽串成的貍奴。
他亲手做的。
惟妙惟肖。
仔细瞧,还颇有几分像她。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金铃不曾在凤凰树上摇响,她的心却似古琴,久久荡漾。
明白“夫郎”的意思,和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夫郎”,也就在那一念之间。
而为了那一念,她也付出了一生。
从掖庭弃子,到东宫储君,她陪他走过最艰险的路,熬过最黑暗的夜。被政敌暗算时,是她用父亲的遗泽,为他求的情;深陷质疑时,也是她用母亲积攒的名望,帮他招揽的民心。
她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怕苦,怕累,还很特别怕疼,小时候被针扎一下,都要哭闹半天,非要阿母抱着哄。平素最讨厌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为了扶他坐上那个位子,竟也学会了虚与委蛇、算计人心。
那时候,她是真心相信,萧意卿就是自己的良人,能为她后半生遮风挡雨。
却不想,她后半生所有风雨,都是他带来的……
七情谶之毒,不在当即取人性命,而是日日夜夜钻筋剜骨的剧痛,让人生不如死。
在王庭被剧毒折磨那会儿,她也曾暗自期盼过,希望萧意卿就算对她无甚夫妻情谊,也能念在这几年她辛苦追随的份上,派人来救她。
是以再疼,再煎熬,她都不曾吭过一声。
可最后,却只等来他用她父亲呕心沥血打下来的城,和她母亲经营了一辈子的百草堂,换走那世间唯一能救她的十二因缘莲。
只为给沈令宜安他们俩结下的胎。
即便他早就知道,沈令宜腹中的胎儿早已断气,用什么灵丹妙药都无济于事;
也即便他很清楚,那朵十二因缘莲,根本就没有安胎之效。
对她,就只有一句:“你拿什么和宜儿比?”
是啊。
拿什么和沈令宜比呢?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沈令宜的替代。
从前萧意卿身不由己,不能光明正大和沈令宜在一起,才拿她廖解相思。而今他已是万人之上,想要什么,都无须再仰任何人鼻息,自也不会再需要她这个“赝品”。
就像那只貍奴摆件。
她得到的,只是萧意卿随手拿草籽所编而成;而沈令宜手里的,却是他用千挑万选的上好南珠,精心串成的。
也就像他明知她乳名叫“阿珩”,却从来不曾喊过,对沈令宜,却会温柔地唤一声“宜儿”。
难怪新婚那晚,无论她如何提醒,他都不肯为她折一枝凤凰花;沈令宜打发人报一句“身子不爽”,他却能头也不回地摔门赶去看望,直到她折来的花枝也枯萎腐烂,都不愿回来。
也难怪阿母为她种的那棵凤凰树,自那以后,就彻底成了枯木。
即便移栽到宫里精心调养,也再没开过花……
“沈盈缺!”
风里传来一声怒吼。
沈盈缺从回忆中惊醒,回头,但见浓烟滚滚处,萧意卿居然来了,被一根倾倒的立柱拦在楼梯口,正喘着粗气,怒目瞪她。
束得一丝不茍的金冠,向旁歪斜。面颊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从来整洁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裳,也燎出了大片焦黑破洞,袍角还“滋滋”蹦着火星,浑不见平日的玉颜清相。
相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狼狈。
也是,沈令宜都成那样了,他如何还能理智?为了给她报仇,都不惜追到这里来。
“你可知自己今夜都做了甚?!”
“投毒,纵火,可真是长本事了。朕念你当初从龙有功,未曾将你兄弟犯下的死罪牵扯到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倒好,竟这般回报朕,当真让朕太过失望!”
萧意卿咬牙切齿,几要吃人,深吸几口大气,才勉强平复。
“罢!朕念你过去辅佐朕有功,今夜之事,朕可以不追究,只要你乖乖随朕回去,闭宫自省,你照样是大乾的皇后。”
边说边朝她伸出手,一副宽怀大度的仁君模样。
沈盈缺轻哂,望着远处檐角翻飞似凤凰展翅的五凤楼,淡声道:“我今天本来也想杀了你的。”
萧意卿一愣,以为自己听错。
沈盈缺却并不否认,只惋惜地叹:“可是杀了你,大乾该怎么办?外头已经乱了,若因帝位悬空,再起内战,大乾可还受得住?终归是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罢了……”
“所以就这样吧。”
“今生招惹了你,是我不对。抢了不该得的凤位,也是我不好。如今落此下场,我无话可说。但大乾的百姓是无辜的,还请陛下莫要再因一己私心,耽误江山社稷。”
“广陵王离京前,已经为陛下布置好边防,守成足矣,陛下为何要换?而今的沈大司马究竟几斤几两,陛下当真不知?清醒些吧!大乾已受不起第二次胡乱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