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金瓯(科举)(159)
这时一队宫娥鱼跃而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凤鸟衔牡丹枝的墨色漆盘,漆盘上是一块块拿红绫包裹的圆滚滚的点心,诸位进士目露欣喜,这就是传说中的御赐点心红绫饼了!只在琼林宴上赐与新科进士,每人一块。
宫娥们依次分发,只是给了谢壑两块,谢壑有点疑惑。
掌事女官笑道:“是官家特意给谢小公子留的。”
谢壑少不得起身行礼谢恩。
众人皆是错愕不已,谢家祖孙三代简在帝心!着实了不得。
这段小插曲过去之后,谢壑作为新科状元是要率诸进士敬谢考官的,殿试主考官为当今天子,景元帝喝了新科进士们的敬酒之后,鼓励了诸人几句话便离席了。
官家离席之后,宴会上的氛围一松,众人都热闹了起来,往来交际,好不自在。
文人集会,少不得诗酒应和,大家酒酣之时,一致推举谢壑留墨,这种事是推拒不得的,他接过宫人的笔墨,略一思索,提笔挥毫写就:
引领群仙上紫薇,云间相逐步相随。
桃花直透三层浪,桂子高攀第一枝。
阆苑更无前骤马,杏园都是后题诗。
男儿显达当如此,满袖馨香天下知。
众人皆高叹不已,甚至读卷官里有观文殿大学士,也来凑热闹挥笔赞道: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榜眼陆道白亦被人推着提笔留诗道:
世间得意是春风,散诞经过触处通。
犹以西都名下客,今年一月始相逢。
又是赢得一片喝彩声,榜眼出自江南陆氏,是陆恪的族侄,其人性情甚为内敛,不善言辞,但架不住家族名气大,前来结交的亦不在少数,他和谢壑也算旧识,见着捧酒过来的同年,刚想往谢壑身后避避,奈何发现这厮是状元,避不开的,只能举杯硬着头皮顶上,惹来谢壑促狭一笑。
陆道白过后道:“未曾想临渊你还有性子这样开朗的一面。”
蔺冕凑在一旁说道:“陆兄才发现吗?谢壑其人促狭的很。”他刚凑完趣儿,亦被人捉去吟诗,他也不怵,直接大笔一挥写道:
银烛照彻紫薇天,玉殿堂前集万贤。
莫道春光容易过,老玉堆里论华年。
众人亦笑道:“不愧是新科探花郎,果然少年意气。”
裴逸安打趣道:“这厮刚刚还说别人促狭,这会儿又作诗骂我们都是一群老家伙,岂不可恨。”
蔺冕在二百来位新科进士中确实年纪最小,这话旁人说着狂傲,他却可以说得,众人听闻裴逸安的话后,又捉住蔺冕狠狠的灌了他三杯,势要比试一番谁老玉谁新玉?
新科进士这边吵吵嚷嚷甚是热闹,读卷大臣中却有一位格外沉默,只静静的坐在位子上引觞自酌。
旁边有别的同僚看过来问道:“万良兄,有心事?”
资政殿大学士穆万良轻轻摇了摇头道:“并无。”说着又自酌一杯。
有知情人士悄悄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月前,东平郡王薨了。”
众人心思一凛,东平郡王是穆家的东床快婿,猝然长逝确实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儿,然而知道更多内情的人心中哂笑,东平郡王打小便是一棵病秧子,倏然离世着实算不上惊讶,不过穆家丢了西瓜拣芝麻的行为更令穆万良难以释怀吧。
有人朝谢壑的方向看了看,压下唇角的淡笑。
谢壑作为新科状元郎,今日占尽风头,此刻好友环绕在他的身边,又被人劝了几盏酒,一向波澜不惊的金丝丹凤眼也平添了几分潋滟水光,面露微醺之色,端得是风华正茂,人间琢玉郎。
穆万良手里捏着酒杯踱步到谢壑面前,低咳一声道:“临渊。”
谢壑乍然抬头,眸中的神色蓦然发凉,他亦举杯道:“中书大人。”
穆万良心头一梗,讪笑道:“来京有些时日了吧,竟不见你来家坐坐,岂不是见外了?”
谢壑仰面自饮一杯道:“壑乃微末之人,不敢高攀。”
他神色极为沉静清冷,显然没有跟穆万良叙旧的心思。
二人周围还聚了不少人,穆万良亦并未多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道:“当年阿筝也是有苦衷的,你莫怪她,这么多年来她亦……”
谢壑蓦然开口打断道:“中书大人慎言,宁国府与穆家并无交情。”
穆万良的话头戛然而止,他自知失言,自斟一杯痛饮道:“有时间来家里坐坐,此时正是吃杏花饮子的时节,你又素来钟爱那物,相信汴京没人比穆府的人更会做杏花饮子了。”说罢,他也不等谢壑应答,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众人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弄的一头雾水,不过谁还没两三段故事呢,并未往里深究,又拉着谢壑一起去吃酒。
谢壑拈着银盏心内一叹,彼时他并不爱饮酒的,也曾将饮酒视为罪恶肮脏不堪之事,如今,罢了,无德的只有递酒之人,琼浆佳酿又有何错呢?
他唇角挂起一抹讽笑,他曾来汴京求临安侯网开一面,那个时候,穆府的大门是紧紧关闭的,并非穆府的主人不知自己来了汴京,而是这件事不重要,他谢壑不够重要,一个家族弃子又怎么能够与百年世族穆家攀上关系呢?!
如今他也没有心思和穆万良玩什么故旧世交的把戏,没得让人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