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金瓯(科举)(260)
“莫急,河道都修好了,推种甜杏的日子还会远吗?绯衣使马上就要到了,大家不妨想想将御杏园建在何处?”谢宣心平气和的安抚道。
实际上,谢宣天天去地里看庄稼的长势,差不多早就将推种甜杏的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大面积种这玩意儿,建个御杏园安抚这帮富户已是极限,多余的真就没有了。
想以乡欺政?在他这里根本不可能,借修河道之名给这些乡绅富户放放血已是十分温和之举了,总比随便给他们安个罪名抄家的强,别不知足啦,况且他们干得好,他倒不是不可以给他们请封。
这样大家都体面,心照不宣嘛,就别不识抬举提些过分的要求了,如果他们现在转不过这个弯来,等见过绯衣使之后就顿悟了。
谢宣万万没想到,随绯衣使来的还有自家那个满脸阴云密布的爹!
那日,谢宣穿了一身粗布短褐站在田间地头正认真观察新出苗的庄稼,日头很烈,晒得他口渴,他头也没回的往后伸手道:“远山,拿我的冰镇酸梅汤来。”
一个水囊递到他的手中,他看也没看打开水囊就吨吨……吨……嗯?谁把他的冰镇酸梅汤换成普通白水啦?!
“远山,拿错了,我要冰镇酸梅汤,白水不解渴。”谢宣扣上木塞说道。
半晌,伏远山没有搭话,谢宣只听见一声十分熟悉的冷笑,他心头悚然一惊,霍然回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哪里是什么伏远山,是他半年未见的亲爹!
伏远山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脸纠结的朝谢宣打手势,那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惊讶,家里没人来信说这件事呀!
谢宣认命的站在他爹面前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要反了天了!”谢壑冷声道,“你之前打量我不在家,你师父又宠你宠的厉害,真真是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谢宣低垂着头,悄悄抬眸瞄了他爹一眼,很好,他爹很气,但气到千里奔袭来骂他就离谱了好嘛!
他暗中冲伏远山打了个手势,命伏远山带着随从站远点儿,他要跟他爹说几句心里话。
见四周空旷无人,谢宣这才问道:“爹从汴京来,想必见过柱子了。”
“你想说什么?”谢壑问道。
“没什么,阿爹对朝廷西征之事如何看待?”谢宣话锋一转问道。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结局难料。”谢壑思忖了一下,无奈说道。
“这里就咱们父子俩,您说话可以直接一点儿,就像刚刚骂我那般。”谢宣继续道,“您也不看好西北的战局吧。”
“柱子他们进京时,您还在兀目,有些情况或许并不清楚。”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秀秀的阿爹死了,被羌人直直的削去脑袋,柱子的阿爹死了,被杀进熙州城的胡人连捅了十四刀气绝身亡,石敢叔叔也死了,为了护住一只乖巧的小狗崽儿,被人碎了尸,本来那只小狗崽是要托秀秀的阿爹回京述职时带给我的,如今养在秀秀那里,取名叫阿熙,熙州的熙。”
谢宣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您不能理解我,不管怎么说,您在临安长大,您的故土一直在临安,您习惯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莼菜鲈鱼。我不一样,我的家乡在熙州,从我记事起就只有熙州的山峦与旷野,李二叔轰着颠簸的牛车载着我和柱子去永宁县城赶大集,石敢叔叔带着人来爷爷家帮忙春播秋收,阿娘和柱子娘每日起早贪黑的做点心,忙忙碌碌,却也甜蜜快乐,可……有朝一日,熙州没了,永宁县没了,长留村也没了,我所熟悉的人泰半死于非命,秀秀和柱子每日囿于仇恨的苦海里无法挣脱。”
“爹,身为熙州子民,我总得做点什么吧。”谢宣沉声道,“我在汴京的时候,请教过蔺相,倘若西北战败,大齐会怎样?蔺相毫不忌讳的告诉我,假如西北战败,整个陕甘北道都会保不住的,那么发生在熙州的事就不会是个例,还会有好几个州县遭受熙州那样的打击,由己推人,我不愿再有人承受亲人离世,故土沦丧的痛苦,阿爹急匆匆的从汴京赶来,不单单是为了骂我一顿吧,想必我要做的事儿,阿爹也能猜到几分?”
谢壑沉默半晌,开口安慰道:“时局哪就像你说的那么糟糕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谢宣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做最坏的打算吧,假如北境防线被兀目人撕破,兀目骑兵长驱南下,兵临汴京城,阿爹会选择怎样做?南逃苟安?固守汴京,誓死不降?”
风萧索的吹过谢壑的衣襟,他长叹一声回道:“自然是固守汴京,依兀目现在的兵力不足以侵吞整个大齐北境,他们即便攻到汴京城也是虚张声势,赢不了的。”
谢宣点了点头道:“父亲好气魄,临危不惧,在人心惶惶的乱世中是颗药力十足的定心丸,兀目确实暂时打不赢,毕竟大齐在汴京京郊大营里有二十万常备禁军呢,父亲一力主战,兀目人却跟我们耗不起,迟早会退兵,到时候父亲在朝野的声望定能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人们不会像父亲这样头脑清醒的分析时局,只会记得是谢壑带领他们打赢了这一仗,守住了大齐江山。兀目畏惧父亲虎威,在父亲有生之年绝不会兴兵南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