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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世仇(104)

作者: 坐定观星 阅读记录

不少人闻声赶来瞧热闹,拨开人群,发现执槌击石的竟是个纤细清瘦的素衣娘子。

容色如水一般清净,眉眼宛如霜雪雕琢而成,细颈纤长,梳着翩然欲飞的惊鹄髻,衣裳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暴露在外的肌肤晕开一片浓重的赤色。

当朝法令,布衣之身若要向官诘问,先受板刑,再陈冤情。

巳时前来击石,当众挨了一顿疾风骤雨的板子,已到午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当着千百道目光,素衣娘子抬臂,浑然不顾受过重击的手臂阵阵发痛,抡起手中沉重的铁槌,重重击响了血红的肺石——

“珰——”

击石声震耳欲聋,将所有的窃窃私语一瞬间打消。

“民女要状告皇商杜问嶂以人豢虫,以虫入香。”

“郡守明载舟收受贿赂,与其同流合污,诬陷李氏,夺我家财,囚禁我父。”

“征香吏黄远庸,乃是幕后推手,只为从朝廷贡品中牟取私利。”

声音有些虚弱,却铿锵有力,咬字清晰,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入旁观者的耳中,甚至惊起推堪院青檐上的一只照夜。

那只通体漆黑的雀抖翎振翅,掠过人群,停在不远处一辆马车的车牖上。

“背负污名,十年流亡,今朝,民女替死去的李家冤魂,遭到寄生的香农,向王畿求一个冤案昭雪——”

字字泣血,听得围观者惊骇不已。

待她稍加停顿,喧嚣复起,人群中一人当先而出,“此女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诸位切莫听信她一字一句!”

此人形貌富态,襟绣元宝,正是窦掌柜。

隔着一丈远,与执槌的娘子对峙。

“在下曾任李家香号的二等掌柜,对当年十里香案再清楚不过,也曾在官署调查此案时提供过线索。”

提起此事,混迹在人群中的杜家分号的掌柜不免神情微妙。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同僚心里门儿清。

这姓窦的是出卖李家,才换来投靠杜家的机会。

他当众提起此事,无非是想要故技重施,再出卖一次昔日东家留下来的遗孤。

推堪院内,高坐中堂的宋监司听着外面的击石声,扶额支颐,面带愁容地翻看着那名击石的民女方才呈上来的证据。

越看面色便越凝重,随即转变为狂喜。

他前些日子才从京畿调任而来,新官上任,正需做出些政绩来站稳脚跟。

这不,现成的政绩送上门了。

欣喜之余,却听得外面人声忽高,似乎陡然来了许多人。

不是宋监司的错觉,外面确实来了不少人。

放眼望去,短褐蓑衣的乞丐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从旁指引。

声浪迭迭,宛如鼎水之沸,冲天溢出。

一名赤膊小乞丐朝天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向旁人展示着上面的白斑。

他用稚气未脱的嗓音大声控诉着:“杜家三房的大老爷说是好心布施,却要俺们躺在香树底下,受虫啃咬,为虫所侵。”

稚童鼓起的皮肉下似乎能看见游动的虫卵,观者无不骇然。巨贾贵吏藏匿在百姓中的耳目探子也骇得退后几步,一时竟不敢上前阻拦。

正在此刻,执槌的素衣娘子在人群中回首,头顶微松的发髻如鸟振双翼,鸦睫盈汗,与不远处那辆马车遥遥对视。

长风忽至,飘飘荡荡地掀起暗色车帷,露出一双晦暗莫测的凤眸。

公堂

长风卷起满街衣袂猎猎,苍穹悬日映照着肺石,鲜红如血。

长睫低覆,越过众人落在那只照夜上的视线缓缓收回,扫过赤膊挽衣的乞丐,最终停在那名挥舞手臂的稚童身上。

她认得这个孩童,之前来砚池巷取过江怜群烙好的烧饼。

望着这些与她非亲非故,却同样饱受杜家戕害的人们,江定安忽觉手中的铁槌陡然沉重了起来。

她如今背负的并非一家之仇,而是许多户人家的仇恨,纵使微如草芥,也要蜉蝣撼树。

“都让开!征香吏大人到——”

但听官吏开道的叱骂声,循声望去,被甲的差役手中执锐提盾,很是威猛神气,悬着京畿标志的华盖香车缓缓驶来。

方才还沸反盈天的道衢渐渐静了下来。

立在肺石边上的素衣娘子腰杆如劲松,与那辆声势浩大的香车冷冷对峙。

车舆内,黄远庸正在闻香,这香是昨日筵席上点的,是杜家珍藏的莞香。

起先杜问嶂那厮还舍不得拿出来,还是他口中那位鬼迷心窍的长子无意提到了这一茬。

他几番逼问,才得了这样的好香,用来暖帐熏衣,再好不过。

至于那位李家遗孤在推勘院外击石鸣冤,实在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他此番亲至,便是想一睹那继承了李夫人容色的李家遗孤究竟是何模样……

黄远庸漫不经心地掀开轿帷,正欲观赏一番,忽而看见漫天的乌云径直朝着这边而来,伴随着嗡嗡的振翅声,黑压压地低覆下来。

守在轿边的差役也大惊失色,他们手中锋利得足以穿刺血肉的长矛,刺不中这些飞舞的怪虫,用来格挡刁民拳脚的盾牌全然无济于事。

只能丢下长矛盾牌,狼狈不堪地挥袖扑打,动作间袖口钻进了不少生翅的虫子。

一时间谁也无暇顾及身后那辆华盖香车,一阵阵镀着金边的黑浪从敞开的车帷涌了进去。

车厢内先是传出居高临下的詈骂,再是惨叫,最后声息渐弱,只听得车厢内阵阵虫鸣,不绝于耳。

百姓早已被差役驱退,立在街肆两侧,起初见到虫来,也是惊慌不已,奈何难以腾挪,只好原地和亲眷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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