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烧到几度了?”
他调侃的大概是她刚刚乱找插座的事。
棠冬没说话,额上覆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等他的诊断。
“有一点点热,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棠冬摇摇头,都有点不舒服,但都没有特别不舒服。
客厅安静,只有热水壶工作的声响。
“我去楼下买药。”
棠冬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到吃药的地步,她已经习惯小病熬几天自然好,周凛白像是从没听过这种发言,扶着门皱眉:“熬几天?谁说的?”
于是棠冬去思考这个理念是怎么生根的。
她说:“我妈。”
“等着。”
周凛白砰一声带上防盗门,没给棠冬再说话的机会。
水开,跳阀咯噔一声。
泡面需要三分钟,棠冬揭开盖子,将一次性的塑料叉掰直,终于吃上今天的第一口热食。
这份泡面有远胜它本身的美好滋味。
饭后,棠冬吃了药。
“走吧。”
棠冬放下杯子,问他:“去哪儿啊?”
“回家啊。”他声音清淡,在温家不大宽敞的客厅里扫视一个来回,神情挑剔又冷淡,“喊你回来又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我不方便去。”
“今天听你舅妈说了。”温德明老家很传统,哪怕是亲女儿都忌讳颇多,别说棠冬这种没血缘的,他冷笑着翘了翘唇角,“真封建。”
大少爷的嗤之以鼻已经溢于言表,在“舅妈”和“封建”这两个关键词里,棠冬选了前者。
她鼻子有点塞,刚刚灌了一杯热水,这会儿说话也像有水汽似的。
“舅妈去你家啦。”
“来托我爸办点事,真会挑日子。”
为了抿住笑,棠冬转过身,想说他还挺双标不自知,怪人家不会挑日子,难道不是封建?
不过棠冬可以理解,他只是不喜欢生人来家里走动,孙萍是生人,舅妈也是生人,他都不喜欢。
过了会儿,棠冬转过来,靠在桌子边说:“我要是现在就走,我妈回来会不高兴的。”
甚至会说什么话,棠冬都猜得到。
大概就是冷嘲热讽说这个家她已经不能待了,好日子过多了,人金贵了,会嫌这嫌那了。
没准还要怪小姨两句。
周凛白是不能理解孙萍这样的人的,棠冬也不希望他会遇见孙萍这样的人,每当因为她,他被动掺和进这些家长里短中,棠冬就已经很愧疚了。
他原来的生活,本没有这些麻烦。
清明节假三天,下了雨,气温回升,棠冬突如其来的感冒也好了。
周凛白每天打电话问她吃药了没有,棠冬坐在自己的小桌前,看着那幅贴墙摆着的郁金香油画,没忍住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特别笨啊?”
周凛白说没有,顺话还鼓励了她一下:“你上次数学考试不是进步挺多吗。”
“不是考试,”棠冬小声疑惑道,“是你早中晚都要打电话来问我吃药没有,我感觉,只有那种傻子,才需要别人这样提醒。”
那头的答复是沉默。
于是棠冬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过了几秒——
“你以为你不傻吗?”
突兀一声,棠冬垂下嘴角,咕哝道:“我就知道你刚刚说的‘没有’是假的!”
周凛白被她气服了:“你没药救了。”
棠冬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舍得跟他说不要打电话来了。
他都是饭点附近打来,昨天晚上手机响起,被孙萍看到了。
孙萍很纳闷,问周凛白打电话给她干什么,棠冬一时心虚,顺口说可能是找不到什么东西了问一下我。
孙萍立马摆上脸色:“还真当是大少爷呢,拿谁都当奴婢使唤呢?”
温德明款款抿了一口酒说:“你女儿去住,吃喝都是人家了,你一分钱也没掏过,还摆架子像话吗?”
孙萍最恨温德明一不如意就张口闭口“你女儿”,当初棠冬还没上小学,她说要送走,好着邻里面子非要留下的可是他的温德明,现在在这儿跟她指桑骂槐?
孙萍猛拍下筷子:“我妹妹接个外甥女过去住,还要钱?我看姓周的敢不敢!”
“你打秋风,你还理直气壮。”
“谁打秋风?这事孙若开的口!我妹妹是为我着想才开的这个口!”
“哦,现在你妹妹长你妹妹短了,肯贴上去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孙萍劈手去打他,连打好几下:“温德明!你别给我多念了几年书就跟我拽文化,你刺谁呢你!你想刺谁呢你!”
温德明一边缩着脖子躲,一边还不忘呛她回回动手,没有素质,他是男人才不跟她一般见识。
孙萍嚷着,谁有素质谁有素质!你有素质你好吃懒做!
夫妻俩十年如一日,鸡毛蒜皮的事两句话声调不对付就开始夹枪带棒,没得吵就翻旧账,烂本子翻到头,一直吵到没得吵才能冷战歇火。
棠冬在旁屏气敛声,筷子尖上的米都不敢往嘴里送。
温睿阳等他们歇了,才发脾气,冲着棠冬的。
“温棠冬你看看!要不是你,爸妈哪有那么多事吵啊!一天到晚,烦死了!”
温德明和孙萍没做声,眼神却都朝棠冬看来。
像被勒紧脖子的鸬鹚,她再往下咽一粒米都费劲,但不敢剩米饭,怕被孙萍说,草草划完几口白米,就放下碗。
“我待会儿来洗碗。”
去厨房倒了水带回房间,在消炎药上抠下两粒,和水吞了,刚刚在客厅屏住的那口气才像顺热水通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