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李鸿章当铺出来,路灯已经亮起,一盏盏在黛瓦白墙的窄街里安静延伸。
棠冬举手机拍了两张照,一路低头编辑文案发朋友圈,两人踩着青石板路,回了家。
晚上,棠冬问他:“有没有照片什么的,能看到你小时候卷毛的样子啊?”
“就那么好奇?”
棠冬点点头。
周凛白就去翻。
相册没找到,老两口已经在楼下睡了,不好去问东西收去了哪儿,光碟倒是找到一盘,那时候周延生初尝财富滋味,斥巨资买的摄影机。
第一次使用就是记录周凛白的七岁生日,之后还特意叫人刻成了光碟。
楼上会客厅的电视配了老式的影碟机,棠冬一边在茶几上切橙子,一边盯着在电视机前捣鼓的周凛白。
“能放出来吗?”
话刚落,电视屏幕里声音画面就出来了。
周凛白逆着光,拿着遥控器退到沙发边,拿一瓣橙子。
主灯都关了。
屏幕光亮映照在沙发前,落地窗玻璃上有电视的反光。
画面里七岁的周凛白果然有一头浪漫的微卷毛,他的五官几乎只是张开了,没有什么大变动,甚至小小年纪就已经初见现在这种不爱笑的疏离气质。
棠冬从小就很喜欢观察人,一直觉得,笑起来好看,比长得好看更难,因为人的颌面复杂,影响笑的元素太多,尤其是颊廊,是一个特别讲究恰到好处的颌面细节。
周凛白的颊廊生得特别好。
唇瓣薄润,笑起来嘴角尖尖,齿白,唇翘,格外干净爽朗。
只可惜他不爱笑,就别提露齿笑了。
很少很少。
像素感人的老旧画面里,年幼的他就不似那种活泼好动的小孩儿,寡言沉静,即使是捧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肘子啃,都有种心无旁骛的专注。
那会儿的奶奶,也比现在年轻很多,满脸堆笑地问他香不香?
他啃得秀气,一双剔透的褐色眼睛,带着些清冷的稚气与纯净,点头说:“Yummy!”
这时画面里,忽然伸出一只成熟男人的手臂,指着他,画外的声音听起来气咻咻的,像周延生。
“周凛白,讲几遍了,你是中国人就得说中国话啊!”
奶奶对着孙子和儿子的态度完全不同,先是凶周延生:“你也给我好好说话,嚷什么嚷!”
一扭头,奶奶折着纸巾给小小的周凛白擦嘴,哄着孙子说:“肘子香,咱就慢慢吃,奶奶厨房还有呢。”
视频不长,很快就放到头。
时间还早,周凛白刚刚翻出一大盒影碟,一水儿的港片,从周星驰到王晶,随便挑了部片子看看。
棠冬对喜剧片不感冒,不怎么能get得到笑点,只觉得无厘头,注意力也不在屏幕上,她偏过头,看旁边的周凛白。
他注视着屏幕,乍一看,神情好像也不那么喜欢,但棠冬跟他看过不少次电影,他的观影的表情基本都是这样,仿佛主角死去活来,也不关的他的事。
棠冬搂着抱枕靠在沙发上,看向另一端。
“你爸爸从没有跟你说过你妈妈吗?”
周凛白闻声朝她看来:“说过。”
棠冬心想,果然,男人都是这样,对于得到又失去的女人,难免有些朱砂痣白月光情节。
由于他一再的纵容,棠冬已经忘了面前这个人曾经说过,他讨厌别人一直问他问题。
因为她的好奇心,在他这里几乎从未碰过壁。
“姨父……说什么啊?”
“喝醉了说的——”
棠冬还没来得及替小姨担心,周凛白已经给出下一句,面无表情的,模仿着周延生的口吻。
“说,外国女人真他妈开放。”
棠冬尴尬“啊”了一声,很意外,又觉得好笑。
她见过周延生的醉态,每每应酬喝多了回家,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棠冬去给他送拖鞋、递蜂蜜水,周延生都顶着红热的脸,像个幼稚顽童,问棠冬——棠冬啊,姨父对你好不好。
棠冬说好,他就很满意地点头。
在他爷爷奶奶家住,棠冬不敢像在周家那样放肆,一懒就随着性子睡到中午,可能是认床,也没睡踏实,清早一听到楼下有动静,就穿衣洗漱,比周凛白的生物钟还要早。
周凛白起床,走到洗手间前,推门半开,看到站在镜子前的棠冬拿着一个缎带的蝴蝶结发卡。
可能冬衣穿厚了,她费力别着手,往脑后的长发上扣。
他睡意惺忪,站在她旁边拆新牙刷。
奶奶准备了两把,垃圾桶里已经有一把粉色的被拆开了,他手上拿着蓝的那把,拆到一半,余光见棠冬发卡还没戴好。
他将牙刷放在一边,很自然地站到她身后。
他高她一个头,镜子一览无遗地映照出他低着眉眼,细致替她拢两侧头发的样子。
“这么多夹在一起吗?”
棠冬侧着头看看,嗯了一声,又匆匆补充一句:“还要往上一点,不然前面看不到。”
周凛白听她指挥,将发卡上移,扣紧。
棠冬拨了拨头发,左右照照,很满意,忽从镜子里看见周凛白盯着自己,一时脸热不自然,仿佛洗手间也在无形之中逼仄起来。
她从他身侧走过去,低声说:“你洗漱吧,我先下楼了。”
过了会儿,周凛白下楼,在西侧的厨房找到她。
棠冬正蹲在锅灶前,拿着铁钳掏灰。
“在干什么?”
棠冬专心致志:“奶奶说烤了红薯,我找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煤球模样的红薯就从锅洞口掉了出来,散灰震开一小片,棠冬偏头呛了两声,拿不要的抹布裹着,捡起来放到台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