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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酩酊(8)

他们第一次眼神有交汇,在春日暮色里,他逆着光从车上急匆匆跑过来蹲在她身边问:“你哪里撞到了?手腕吗?还是胳膊?”

那一刻她是真不觉得疼,后来医生跟她说那是因为即时创伤,身体没反应过来,所以痛感会延迟。

她被那一下撞得有点懵,手撑地,尝试从马路边起来,一下被他按住。

“不要乱动,你骨头可能伤到了。”

棠冬低头一看。

脚踝吹气球似的肿得老高。

等到了医院,缓过劲,她已经痛到坐立难安,了解完情况,医生知道他们都是一中的学生,让尽快通知家长过来。

棠冬有点发晕,模模糊糊看见那道穿着校服的身影凑近,带着清冷的淡淡木质香,合衬朗朗少年气,叫人凛然难忘。

他声音很轻。

“你记得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拨出去的两个电话都打不通,温德明无人接听,孙萍正在通话中。

冥冥之中,命运轻轻推动一格齿轮,将他们往另一种更近又更远的境地里牵引。

仲春天气,中午甚至隐隐有入夏的烘热,她躺在医院的小床上,却冷汗直冒,痛得发抖,面色惨白,连话也说不全。

他担心地喊她:“温棠冬,还有别的电话吗?”

“我……小姨。”

病房安静,暮色映在窗上,只剩最后一丝余晖,手机号拨出去,一声接一声的嘟响。

通了。

“喂?谁啊?”

不可名状的委屈和难受倾巢而出,她一合眼,眼角断线珠子一样溢出泪,洇得耳边绒发温热潮湿。

她说不出来话。

抖抖索索那会儿,耳边的手机被人轻轻抽走,她听到一道熟悉声音,就在她身边。

“您好,我是温棠冬的同校同学,她被车撞了,脚部受伤,可能是脱臼,现在已经送到市二院急救室,她现在一个人在医院,需要人陪,您可以尽快过来吗?”

孙若很快来了,一眼看到周凛白。

因他嗓音清冷干净,语速不急不缓,有着让人安心的条理感,辨识度极高,一说话,孙若更是确定了。

“你就是刚刚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同学吧,谢谢你啊,真是好同学,是你吧?”

周凛白平淡回答:“是我。”

孙若焦急起来:“我家棠冬呢?”

“去拍片子了。”

孙若跟着他往里走:“就脚踝脱臼,别的地方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

得知棠冬已经接受治疗,并且没有想象中严重,孙若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只有零星几个医生护士来往,不见旁人,孙若立马怒从中来。

“那撞我家棠冬的王八蛋呢!人在哪儿?都不为这件事负责吗?人呢?是哪个王八蛋?”

周凛白平淡回答:“是我。”

随即周凛白向孙若解释,今天放学路上,因他家司机突发急性胃痉挛,紧急踩了剎车,但已经来不及,才不慎撞到棠冬。

他们会负全责。

鉴于刚才孙若怒斥王八蛋的气势,周凛白给了第二个方案:“如果您觉得私了不能平忿,也可以报警,那段路应该有监控,车上也有行车记录。”

孙若好半天才意识到,刚刚电话里,他说过,他是棠冬的同学。

“你没有家长吗?他们不来处理吗?”

周凛白说:“我爸在赶来的路上了。”

就这样,二十多年前的初恋,在嘈杂的医院猝不及防地重逢。

周凛白跟他风尘仆仆赶来、抓他胳膊担心他也有个三长两短的爸解释自己没事。

“这是温棠冬的小姨,赔偿的事——”

他爸异样的神情截断了周凛白的声音。

对面温棠冬的小姨,也在他爸的注视下,局促起身。

他爸定定看着,年深月久,又情深意长地喊了一句:“孙若?”

对面也报他大名来。

“周,周延生?”

到底是女人敏感,孙若快速转去看了周凛白一眼,笑得七分客套,三分牵强,“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啊?”

大人们去外面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聊车祸赔偿的事。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

她脚踝上已经固定了石膏,挪动不便,两只手朝后撑着,在小小的病床上左右寻看。

“你要什么?”

棠冬抬头看他,她的皮筋不知道什么时候崩断,不见踪影,现在一头乌浓长发散在肩后,遮在两颊,微微有点乱,发红的眼眶瞧着人,里头漾着玉色一般,水盈盈的,默不作声的样子像一樽易碎的琉璃,脆弱无人护,晶莹不堪折。

不知道他在愣什么,棠冬鼓起勇气,才小声说了第二遍。

“……我皮筋不见了。”

“能买到吗?”

二十分钟后,他去而复返,手心摊开,是一个坠着鲜红小樱桃的黑色皮筋。

再之后,她带着石膏伤腿,周家换了一个新司机,周凛白负责接送她上下学。

他们在学校迎面碰见,会默契地闪避目光,谁也不认识谁,放学铃一打,等学生走完,他们又会上同一辆车。

这天,棠冬上车后,司机刚要启动车子,她想起数学试卷落在教室,老师让自行修改,周一要检查。

她腿脚不便,周凛白帮她回班去拿。

等他再回来,上了车,手里是一张8开的卷子,他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红叉,凝重表情似乎是难以理解这样一张普普通通的单元测试卷,温棠冬是怎么把分数将将考到及格线边缘的。

“你平时都不学习吗?”

话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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