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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酩酊(85)

棠冬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是:“你不用拉着所有人去解决问题,只要你离开,就没有问题了。”

记忆里,有数个有雪的晚上,他站在路灯下,来接她,救她于世俗的水深火热。

这一次,她主动转身离开。

这世俗的水深火热,我愿意一个人折返千千万万次。

只要你永远干净明澈。

-

棠冬曾问过周延生,和小姨重逢后是怎么聊当初分手的,周延生告诉她,人是记好不记坏的,口是心非的话,时间一久也就忘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棠冬还是能清晰记起当时说的每一句,她疑心时间不够久,日历翻一翻,一年覆一年,很快到头。

大学毕业后,她去了山区学校支教,那是比旭城更能体现重男轻女的偏远地方,她跟诸多辍学在家的女学生父母费劲沟通,发现这世上还有比孙萍更不可理喻的家长。

她过去人生里的亏欠,通过这些女孩子,似乎在以另一种方式在弥补治愈。

那种疤,永远不能复原,但她在努力,让它们成为刀枪不入的痂

这边手机信号不好,孙若给她打电话说移民的事,棠冬没听全,只听到他们在曼谷买了一个大的葡萄园。

毕业第四年,明悦小筑的备用钥匙山水迢迢被寄过来。

房子他们不卖了,以后留给棠冬住。

机场的临别电话里,小姨声音几番哽咽,叮嘱她:“女孩子家家的,你不要一直在外面,新闻上都说了好多去支教的女孩子都出了事,照顾好自己,不要一直在外面,听到没有?”

“听到了。”

棠冬已经不太能分清家里和外面的概念,她好像早就没有家了。

她和周凛白决然分手,孙萍气得大病了一场。

温睿阳窝气吼着:“她就是不想我们一家好!”

孙萍躺在病床上,伸手死死指着她,眼睛里结一层不甘又怨恨的红血丝,你你你着,气到说不出别的话。

仿佛棠冬是她的仇人。

之后棠冬就出去了,一家人也没见好,温睿阳终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受了不少罪才戒掉。

“可能坏事做多了遭天谴,买了二手货车不久就出了事故,腿好像拉下了病根,走路姿势有点不对劲,那天酒店拉货雇了临时工,我一眼认出来他,立马跟经理说不要用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雯大包小裹坐着颠簸三轮深入腹地看她,晚上和她躺在一个被窝里,讲给她听。

叶雯还像少年时那样搂着她睡。

只是棠冬已经不像少年时的敏感怕痒。

曾有好几年里,她也被人这样搂惯了,忽然想到那个人,她久久没有说话。

叶雯就着昏黄的灯泡光,看棠冬:“我讲得这么绘声绘色,你不觉得过瘾吗?”

棠冬回过神,轻轻笑了一下:“我不关心他们了,好坏都不关心了。”

“那你现在除这些山区的小孩,还关心什么?”

棠冬没说话,却有预感。

果然,叶雯说出那个名字:“周凛白你现在还关心吗?”

嘴唇嗫嚅后又闭合,忽起的情绪在眼底像蛛网一样收缩,从中捕获枯瘦的渴望,她声音浮着,像失去锚的船:“他,他现在还好吗?”

被棠冬这样看着,叶雯才后悔自己口无遮拦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最后也只能如实说:“不知道唉,应该挺好的吧,毕竟他们那个科研所那么厉害,新闻你应该看了吧,他那个老师,闫玉清,你知道吧,现在要钱有钱,要名有名,在美国那边风生水起,炙手可热的。”

兴冲冲说了一堆,屋顶悬挂的钨丝灯泡提醒了叶雯,她抿了抿嘴:“你应该不知道,你不常上网吧?”

棠冬点头:“嗯。”

她没忍住问了一句:“新闻里,有,有提到他吗?”

“我刷到一次推文吧好像,说从学术教授转型捞金商人,他老师是最厉害的一个,他啊,也就一句话带过了,学术圈那边的消息可能多一点,我大学有朋友也是毕业搞物理研究的,跟周凛白好像是差不多的一个领域,之前聚会听他说过不少,说得跟神似的,清下出白,他是闫玉清的关门弟子。”

棠冬生硬地点点头,就像听到一个曾经的朋友现在如何,客套地表示一些关心。

但叶雯看得分明。

她像是在努力表演客套。

“其实我感觉真的已经过了很久了,刚毕业二十二,一转眼二十七了,再过年二十八了,你就没想过再联系他?”

棠冬问:“那你们怎么不联系?”

叶雯生硬一顿,眼睛无主似的转了两圈,棠冬察觉自己话里有叫人产生歧义的意思,她可能是想到了苏凯。

没让叶雯尴尬,棠冬自己点破:“我是说你和周凛白,你们也是很多年的朋友,还沾亲带故,怎么也不联系了?”

“他啊?”叶雯故意赌气地说,“他从小就很冷漠的,才不会记着我跟他的这一点情分呢,人家早就在金光灿灿的大洋彼岸飞黄腾达,我哪能高攀得上。”

棠冬应和:“对啊。”

叶雯发现自己好像被拐坑里了,一着急,推了棠冬一把:“他再冷漠也冷不到你头上,你别跟我‘对啊’的,搞得你跟我一样似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一样的呢?他这个人一向很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的冷漠,一视同仁的不在乎。

叶雯翻过身趴着,用两手托着下巴说:“因为我观察过他,你以为我怎么得出他适合当爸爸的结论的,也是有依据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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