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商场,阳光当头照下,棠冬的脸过曝一样的白皙,一双眼不适宜地轻闭了一下,微小的动作,竟有种令人屏息的美感扑面。
仿佛满杯的水,稍动则溢。
温睿阳盯着她看,心想怎么就吹牛了呢,这不就是不用抢银行的八位数吗?
她值啊。
起码在周凛白眼里,她就是值。
回去棠冬难得午睡,这些天她睡眠都很差,浅眠易醒,好像身体有种本能叫她保持警惕。
可这一觉她睡得很长。
刚入夏,中午气温就已经足够叫人出汗了,她后颈黏湿地醒来,心脏像被人剜去一块一样疼,疼到她蜷缩在床上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做了一个荒谬的梦。
孙萍和温睿阳拉着她去妇科医院检查,说周家再不拿钱出来,就去告他们,她被拖进诊室,神情麻木的女医生隔着口罩打量她,叫她脱了裤子躺上去,她明明奋力挣扎,画面一转,她还是架着双腿,躺在了诊疗椅上。
毫无尊严的检查结束,女医生对孙萍说,她完好无损。
孙萍表情震惊又复杂,像是不能相信。
棠冬在诊椅上阖眼落泪,外头蝉鸣骤然嘶叫,像是足以刺伤耳膜的长音频,令她从梦境里醒来。
那一刻,她蜷缩身体,如一个失去母体,没有来路,寓寄世间的婴儿,泪流满面。
混沌般的难过之后,她想到什么人,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为时不晚的庆幸。
这样的难堪,他还没有体会过。
她不想让他体会,永远也不想,一如无数次他送她回温家,箱子再重,她也只要他站在路灯下,朝他挥挥手,一个人往昏暗逼仄的楼道走。
不要来,不要被弄脏。
她喜欢的少年,要永远干干净净地站光里。
不久前,姨父对她说的那些话,连同画面又在脑海浮现。
“你看我和你小姨,也是多少年以后才结的婚,如果当时没发生那些事,我不可能和你小姨分开,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棠冬啊,有时候,命就是这样的,与其反抗,不如顺从,真有缘分不会错过,硬强求不一定是好结果。”
“但人,是经不起错的,为什么要爱名声呢,因为污点是洗不掉的啊,如果这次我没有提早发现制止,阿白现在已经犯下大错,他的老师现在打电话催他回美国,他想回也回不去了。”
“还好,现在,为时不晚。”
“你的弟弟你也知道,姨父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阿白,我也曾支持过你们,只是你也不想看到,有人毁了阿白的人生对吧。”
一直蒙恩的人,没有资格置喙别人是否收回善意,棠冬无法前进说出任何辩解的话,却也不想往后退。
周延生说话时一直没有看她,手搭着栏杆,仿佛只是一个长辈跟小辈聊一聊人生感悟。
就在棠冬的一段沉默后。
他转过头,像以前无数次醉酒那样,歪着头朝棠冬露出笑,用一模一样的句子说:“棠冬啊,姨父对你好不好?”
棠冬一瞬泪崩。
她视线模糊,却清楚地知道,那笑意,不是醉酒讨夸的顽童模样,只是一个父亲最卑微最人之常情的请求。
他和她,最爱的都是一个人。
这样的请求,她没有理由、也不能不答应。
她过过一段很好的日子,也曾以为人生有破茧成蝶的机会,实际上,现实的引力终究会将你拽进沉重的茧里。
遥遥窥见的山后天光,是永远也走不进的黎明。
32、32樱桃
他们的见面和分手都称得上简单。
在楼下那盏路灯旁, 也是晚上,他曾无数次将车停在这里,目送棠冬离开。
这次也一样。
棠冬说分手,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他不可能相信, 他感官里的不舒服甚至离难过还很远。
他甚至还安慰她:“事情会解决的, 我爸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项目还在周转, 很快会好起来的。”
“永远……”棠冬望着被他牵住的手, 声音哽了一下,“永远都是你在解决问题,你解决不掉的, 还有小姨姨父去解决,我总是要麻烦你们。”
“什么意思?”
棠冬尽可能让自己平静, 抬头看他:“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愿不愿意被你拉着去解决这些问题啊?”
他那双偏褐色的眼,像被尖针扎痛了一下似的蹙起来, 瞳孔聚焦, 透出冷意, 声音也是凉的:“你, 你不愿意吗?”
“我以前愿意, 你让我好好学习,我就努力读书, 你让我考你附近的大学, 我也废寝忘食去争取, 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可是我忽然觉得好累,就像骑自行车追一辆轿车,我知道你已经放慢速度在等我了,可我还是因为追逐你,被透支掉了,我本来也没有想去很远的地方,我本来可以看看周围风景,慢慢骑的。”
一番话说完,棠冬挣开自己的手。
“你别拉着我拽着我了,让我去看看别的风景吧?”
他想重新去碰棠冬的手,被她避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又如一个僵硬的机械部件,仿佛失去她就不再灵活,只能缓慢地收拢回去,他却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些话吗?你觉得麻烦我,想让我轻松点是吗?”
棠冬没回答,点开手机给他看。
“我不去美国了,真的不去了。”
看到他眼眸里扩散开情绪,棠冬将手机收回,抿了抿唇:“不是怕麻烦你,而是我不想成为一个麻烦别人的人,我有我的价值,包括这所外国的艺术院校,也是你帮我选的,我真的不想这样透支自己,依附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