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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酩酊(89)

男人讲了很多,棠冬小幅度点了很多次头,但很多话,仿佛没进她耳里,就被风雨吹远了。

记得什么?

去年四月底,也就是周凛白三十一生日不久后,他因肝癌病逝于美国纽约。

与Jonas说过再见,棠冬转身,为了留出挂入廊画的地方,周家的入户廊设计得比较长,走了两步,脚步怔停住。

她忽然绕不过来弯。

现在的周凛白应该三十二岁,还有三年他就要回来当老师了,他说觉得自己有点当老师的天分,可是刚刚有人告诉她,周凛白三十一岁就已经病逝于美国纽约。

手上这封信,由旁人打开,是他的遗物。

她手指颤着,抽出信纸,慢慢读过很久前自己写过的内容。

她眼眶里突兀掉出一滴泪,砸在信纸末尾。

最后一句话,她曾写:

[周凛白,我不想等你到三十五岁了,你提前能回来吗?或者让我去找你?]

-

Jonas学中国历史,这次是受邀来中国参加交流会。

回美国前,他又来找过棠冬一趟,约棠冬见面,说还有一样东西也应该给她。

出门还没有下雨,快到商场下的咖啡厅,小雨点将水泥面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深色。

棠冬加快步子走进檐下,推开门,她在靠窗位置看见熟悉的人。

受小时候的胆怯影响,后来无论变得多么落落大方,她也没有看人先看眼的习惯,可好奇怪,她尤其喜欢看张异国面孔上的眼睛。

除了眼瞳色泽,气质神韵哪哪都不像的。

可她喜欢看,总想从里面寻出点什么。

Jonas递给她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靠在床上输液,面容已经能看出清癯之意,但还是有他身上原本那种淡漠出尘的好看,他掌心微微朝上,露出一截小臂内侧,脉搏位置,用青蓝色的线,纹了一枚小小的樱桃图案,和他血管的颜色近乎融合。

恍然给人一种那枚小樱桃是他骨血一部分的错觉。

Jonas说:“很抱歉,我看了你的那封信,大致知道了你的身份以及你和Lipper之间的事,我认识的Lipper是一个独立又封闭的人,几乎讨厌所有人和人之间的牵绊,他不像是会留纹身的人,看了那封信后,我总觉得,这个樱桃是和你有关的,肝癌晚期并发症比较多,病人大多很痛苦,他做过两次化疗,难受的时候他经常闭着眼忍耐,用左手摸右腕内侧的小纹身。”

棠冬收了照片,脸上有数道泪痕,道谢后,抬手抹去,没让自己过分失态,Jonas有些不忍见,给她递纸巾,说待会儿还要赶飞机,匆匆起身跟棠冬说了再见。

这世间的再见有很多种,有些人无数次再见无数次重逢,而有些人说一声再见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看着手里的照片,去想樱桃的事。

想到高一那年的暮春,所有因果,阴差阳错,因一场车祸他们之间有了交集,她在医院打着石膏,散着长发坐在病床上,他跑去附近店,买来一只樱桃发绳放在她手心。

那一年,她还不能预知,往后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故事,发绳上小小的樱桃被她攥在手心,珍而惜之。扆崋

重要到让她觉得这是某一天死了也要带进坟墓的东西。

或许是回忆太美好了,人体的保护机制不许她再沉溺,脑子里囫囵一闪,想起明悦小筑一到春天便烂漫盛开的樱花。

她曾经问过,那些夹道的樱树入夏会结樱桃吗?

小成哥说是景观树,只开花不结果。

花一落就什么都没有了。

棠冬闭上眼,忽然好想问问题,周凛白,樱桃是什么?你在求什么?

是一个结果吗?

出咖啡店时,外头已经雨幕连天。

她在附近便利店买了一把透明雨伞,距离不远打算走回明悦小筑。

途中,身后有鸣笛,棠冬转头,见车子后窗降下来,探出一个不陌生的脑袋。

“棠冬姐姐!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你了,差点以为你又搬走了,你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棠冬认清了,是苏宇。

仰起头,雨伞扬边,仿佛邀请雨水降落,她面上拂来一阵浓郁水汽,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她整个人有种茫然又通透的矛盾感,说的话也让苏宇不理解。

她说:“雨太大了,你送不了我。”

-

六月份,苏宇高中毕业,邀请棠冬也去看他的毕业典礼。

她在一中的校庆展厅,看到一张合照,那时入学第一天,刚在礼堂听完演讲,演讲的少年和听演讲的少女,莫名其妙被电视台的记者凑到一块拍合照。

她和他之间差了将近一百分。

本来就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可棠冬低头看着玻璃里的老旧照片,色彩都褪变了一些,只那种年少青葱依旧被画面定格,永远安置在那里。

他们穿蓝白校服,十五岁的温棠冬站在周凛白身边。

原来一开始,她就已经离他很近了。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漫长,雨季结束后,迅速高温,九十月还未见什么凉意,棠冬长期宅家不出,她总能梦到过去许许多多个冬夜,画面不厌其烦地在回放,她分明留恋,却总是梦境里的楼道无端猝惊,仿佛那是她永远也走不过去的地方。

睁开眼,撕一张日历,数着日子往冬天去。

她一个人住,只有温睿阳的老婆汤馨隔三差五会来打扰她。

她说是来看棠冬,但棠冬将其归于打扰。

她不想看着染黄毛的女人在客厅滥抽纸巾,占卜一样,这儿一张那儿一张算着离婚,还是不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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