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她裙摆(15)
把贝壳堆放到一边,叶珖作势在布袋中摸了摸,然后转头看向屋内,含笑扬声。
“璩小姐,我忘带了一些东西,可以麻烦一下你吗?”
璩知花被他的声音拉回神,仍有些迷蒙地将目光投过去。
见状,叶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继续说下去:“请问能将家里的针线借我用一下吗?”
璩知花微微蹙起眉。
多年来的习惯,她下意识便想无视。
但、这个人,他……
璩知花思路有些打结。
啊、这个人…他怎么了?她为什么要用“但”来转折呢?
终于,她找到了答案。
——这个人,是唯一的一个,被璩多雨带来家里做过客的。
甚至为此,他还生气了。
璩多雨说,让她正常一点。
正常一点……那,面对璩多雨同学的、一个并不过分的请求,她是不是该答应?
双唇紧抿,璩知花陷入思考,微微踌躇。
她表情变化幅度极小,叶珖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好似对她的纠结有所察觉一般,完全不催促,只等待着。
书上说,每一个有封闭自我的人,都会在心里给自己设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那么给自己设下障碍的人,在试图迈过那道障碍时,应该都会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虽然并不知道璩知花给自己设下的“障碍”是什么,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在她那具空壳一样的身体内,一定还藏着一团渴望沐浴春光的灵魂。
每一次,当阳光照进屋内,她都没有拒绝、也没有闪躲,只是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那份暖意。
——她并不害怕阳光。
任谁来,得出这个结论都毫不费力。
或许也会忍不住想:当她看着地上的光芒时,是不是也会有一瞬间在悄悄渴望着,能够亲自触碰片刻?
叶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是知道的。她在权衡,在思考,在用自己的意识,对抗曾经亲手设下的“障碍”,迈开走出自我世界的第一步。
良久,当昨晚璩多雨发的那一大通火不可避免地占据了主要思绪后,她心中摇摆的天平彻底倾斜,终于做了决定。
纤细的手指攥上宽大的裙摆,璩知花屏着呼吸,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站起身来。
足尖触碰地板,层层迭迭的裙摆垂下,花边遮盖了那双脚。她低垂着眼,下巴内敛,动作缓慢。
璩知花离开椅子,一言不发走出了房间。
叶珖无声微笑着。
无人知晓处,平静的湖面,仿似掀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澎湃惊涛。
毫无疑问,璩知花是极为漂亮的。端坐时像一幅画,虽空洞幽寂,却宁静而神秘;动起来时,又似古旧八音盒上的女郎,即便旋舞得非常慢,但处处透着古典的优雅和恬淡。
这是一种岁月沉积淀出的质感,如同一株埋在地底酝酿了千百年的花,还未破土而出,便能引来孜孜求知的年少学者,日日夜夜蹲守照料,只为得见它绽放的一刻。
叶珖将猫咪抱上腿,轻轻地抚摸着顺滑的毛。
他被她吸引。
这一点,从第一面起,他就已经察觉了。
只是,他从没想过。
这份怦然,竟如此热烈。
第 9 章
璩知花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将针线盒子找了出来,拿到手后,重新回到房间。
叶珖已经回了凳子坐下,正单肘支起撑着下巴等候。
见到她回来,他温和称赞:“好快。”
璩知花没有回应这句,她握着巴掌大小的针线盒,在明暗分明的地板边缘驻足,迟迟不曾前进。
叶珖打眼看着,似乎并未发现她的踌躇,含笑开口:“主要是这次出门匆忙,明明知道今天要用,还是忘记,多亏你帮忙。”他不动声色悠悠说道,笑容真挚,“谢谢你,璩小姐。”
明明还没有拿到,明明她并不打算向前。
璩知花站在阴影中,听着叶珖的声音,目光锁在明暗边缘犹豫许久,终于将眼睛一闭,屏着呼吸踏入了那方多年未曾触及过的世界。
如同将要迈向刀尖起舞的芭蕾舞者,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直,她小心翼翼,如登薄冰。
只一剎,被囿于四方窗格的阳光便沸腾起来,仿佛有了活跃的舞台,它们争先恐后漫上她裙角,然后向上,爬到那窄细的腰肢,最后,落在一张苍白而秀美的脸上。
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与焦灼。
温热的、柔软的光洒落肌肤,像在亲吻着她的脸庞,又像在呵护着最娇贵的花朵,轻柔缱绻,悉细如尘。
璩知花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眯着眼,适应了这份陌生的感受。然后抬起胳膊,从垂坠的衣袖遮挡下伸出手,将那个针线小盒子放到窗台上。
没有说话,她回身离开窗边,坐回原位。在整个过程中,安静得像是个机械的木偶。
但她知道,叶珖也知道,她不是。
他拿起那个小盒,笑容比阳光更柔软:“我拿到了,谢谢。”
语毕,没有多说什么,他重新投入了忙碌。
见叶珖简单感谢之后,就再次低下头去,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拘谨,也并不打算和她过多攀谈,璩知花紧绷的心弦才彻底松开。
她忍不住想,原来阳光闻起来,是这个味道的。
原来之前发出响声的,是贝壳。
是的,她刚刚偷偷看了一、……也不算偷偷,她光明正大地看了一眼——
那桌子上零散堆放着的,就是贝壳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