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她裙摆(33)
璩知花被他吼得又抖了一下,纤细的身板如同被风雨吹打的脆弱花朵,在被折断的边缘徘徊。
她顾不得思考更多,便草草低下头去。
不看不听不回应……这是她一直以来无意识中遵循的原则。这让她在当年没有一而再寻死,让她没有被妈妈的去世彻底摧毁,让她能够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安静地生活到现在。
但……
男孩抱怨自己委屈的画面不断地闪回,叶珖所讲述的桩桩件件事情言犹在耳——别的学生门,开会有家长到场,考试有家人送饭……但璩多雨什么都没有。
璩知花内心不受控制地摇摆起来。
天平的两端左□□斜,载着他的那段上下浮沉。
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撕扯辩论,拽得她胸口闷痛,呼吸不畅,如同溺水般几欲窒息。
手腕处传来的近乎拧折的疼痛让璩知花眉心无意识蹙起,下唇被咬得渗血。她强忍着心底深处叫嚣着就此沉默的渴望、颤抖站稳身体,微微仰起头。
“我……想给你做饭。”
璩知花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缓过来了的一口气,还是极尽所能撑出的最后一口。她缓慢吐字,是将一颗早已忘记如何该阐述情感的心脏、生生剖开来的坦白。
“想让你放学回来……就能吃到饭。”
璩多雨愣在了当场。
璩知花虽然摇摆,但仍然选择扬起的脸上,没有丁点玩笑的意味。灯光下浅了几分的瞳孔中,潋潋水光里,是全然的认真。
璩多雨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以及那张在此时看来尤未可怖的、可耻的脸。
他倏地摇晃了一下,仿佛没站稳。
名为愧疚的情绪剎那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把他整个人吞没,快要让他无地自容。
璩多雨蓦地泄了力。
他松开锢着璩知花手腕的手,转而扶上她肩膀,或许是为了让她站稳,又或许是借力,让自己不至于踉跄。
喉头滚了几滚,璩多雨近乎哀求地出声:“……你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个的,你只要画画就够了。”
“我答应了姥姥的,会好好照顾你,这都是我的责任,什么都不需要你来做。”太多的话堵在嗓子里,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厘清到底要说什么,只全无意识地喃喃絮语,声音有着不甚明显的哽咽,“……如果你真的想帮忙,那就好好呆着,不添乱就是帮我大忙——”
话没说完,璩多雨忽然停住。他自觉失言,挫败地收回手,狠狠抓了一把头发,就此沉默下来。
他把璩知花送回了房间。
期间,没有人再发出声音,沉寂的静笼罩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房门打开,不用他催促,璩知花便已经顺从至极地走了进去。
无言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璩多雨走回到门口时,借着微弱能够传过来的客厅灯光,回头看了一眼璩知花——她低垂着脑袋坐在床边。安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关上了房门。
……
世界再度被漆黑笼罩。
许久过后,璩知花抬起手,抓住了胸口的衣料,苍白秀美的面庞上,出现了一抹因窒息而痛苦的殷红。
她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彻底淹没了。
璩多雨说的是对的。
像她这样的人,只要老老实实待着,不给任何人添乱,就是最大的贡献。
像她这样的人,只要本本分分待着,不搞砸任何事,就是最大的价值。
像她这样的人,像她这样的人——
一个早已成为了包袱,这么多年来,拖垮了妈妈,又开始拖累璩多雨的人。
像她这样的人……
为什么没有早点死去?
如果不是她,妈妈或许不会那么早离开;如果不是她,璩多雨就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完整的家,如果不是她……
璩知花松开了攥着胸口衣料的手,缓缓俯下身去,蜷缩地将上身贴伏在了腿上。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阵阵头晕涌上,连胃里都在泛着恶心。
“嗒——”
像是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框上,微弱的,清晰的响动突然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不大的声响,却宛如雷鸣般炸响在璩知花耳畔。她猛地起身,几乎反射性地往角落躲去。
回过神来,她已经抱着膝盖缩在了墙角,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窗户的方向,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突然传来的响动似乎跨越了重重岁月……将她拉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天。
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也是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也是从窗户处、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妈妈去上夜班,家里只有自己……老师布置了十几张速写,她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着的鬼故事频道,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着画画。
那个人就是那样突然闯了进来。
带着肮脏的臭。
然后,她世界里的光熄灭了。
早已被搁置在记忆深处的痛苦重新被翻出,璩知花颤抖着,瑟缩着,死死盯着窗户的方向。
又是一声微弱的响动传来。
她整个身体都是一抖。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惊惧渐渐凝固,璩知花咬住牙,抓起用来削铅笔的美工刀,一步一步,走到了窗边。
……像她这样的人,又在担心什么?
反正最差不过死掉——
能死掉也好。
如果她能就此从世界上消失,那么刚好如愿,璩多雨也可以彻底解脱了。
思绪电转间,她单手紧攥美工刀,另一只手抓上了窗帘。
漆黑的瞳沉到一定的程度、便会无端多出些狠意。那是已经灰掉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