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似薇(10)
“我硬不硬得起,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试你大爷,跟你个痨病鬼有什么好试的,挨一块都嫌晦气。”
“俞美莲,你等着,明天老子打死你。”
“你来嘛,现在就来嘛,怎么还等明天?大家快来看哟,痨病鬼还想打人哟,就你这肺癌晚期的身子板,我可不敢挨,搞不好推一下就死了,你老婆孩子不得找我赔钱。”
男人一阵剧烈咳嗽,渐渐没了声响。
俞美莲却还在骂,骂天,骂地,骂祖宗。你简直无法想象,那些恶毒的、肮脏的词汇,怎么会从这么一个长相姣好的女人嘴里蹦出来。
田苒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钟似薇往旁边挪了挪,紧贴着妈妈睡着,小声感叹道:“妈妈,春山哥哥好可怜,他心里该多难过啊。”
因为这点蜡烛之谊,从那日起,纪春山再见到钟似薇,就会寒暄几句。
“似薇妹妹,你在初一几班?”
“我在七班。”
“好,我记住了,那你也记一下,我在九班。”
“我知道的。”
钟似薇知道纪春山。
整个年级都知道纪春山。
在这所很不怎么样的学校,他简直是天才一般的存在。
仅仅用了两个月,就扬名整个初中部和高中部,整个城北中学谁不知道,初一九班有个小孩居然在期中联考中,打败了市重点的那群学霸,位列全市第一。
听说他是从私立学校转来的。
听说他已经自学高中课程,可以做高考模拟试题。
听说他会弹钢琴,还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怎么听都有一种凤凰落草的滋味,这么优异的孩子,怎么落到以堕落闻名的城北来了。
有一天,俞美莲不在家,钟似薇拿着课本去找纪春山讲题,忍不住问了他这个问题:“春山哥哥,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来我们学校呀?”
少年双唇一抿,那种忿忿的神情又跑出来。
他拿出尺子,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三角形,给钟似薇讲那道错题:“看,已知这两个角的度数,就可以求出第三个角的度数,由此算出这个补角……”
说到最后,待情绪平复了,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一个人出生在哪里,是没法由自己决定的,但是我们可以决定自己走向哪里。”
正值下午,阳光将空气中的灰尘照得透亮,一束一束漂浮在空中。
钟似薇觉得这话有点高深,她听不太明白,于是扬起脸,不解地望向少年。
纪春山只好换一种通俗的解释。
“似薇妹妹,你想带你妈妈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干净、更文明的地方生活吗?”
这话钟似薇听懂了。想的。
“想,对吗?那就好好念书,只要考到好的大学,就可以走出这里。”他勉励她道。
那是钟似薇第一次知道命运的另一种可能,原来只要好好念书,努力考到好的大学,就可以带妈妈一起,搬到她在电视上看过的大城市。
少女的心中有些澎湃。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微悸动,像有一只小小的章鱼,在她身体里蜷动触角。
与此一同产生的,是她对春山哥哥的崇拜。
那个哥哥好厉害,虽然只比她大上半岁,却懂得远比她多得多,不仅在学业上,还在别的方面。好像只要跟着春山哥哥的步伐,她就一定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可惜的是,这样厉害的哥哥,时常有无助的时刻。
几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俞美莲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带男人回来,却是第一次留男人过夜。
街坊四邻都抻长脖子等着看笑话,从日落开始就不断有人在那门口打探。
“出来了吗?”
“没,还在那沙发上坐着呢。”
“坐什么沙发,只怕要坐到床上了嘿嘿。”
“我早说她不是什么正经人吧,你看那骚样,这是第几个来着。”
“数不清咯,她俞美莲又不挑,是个男人不都行吗?”
“倒也不是,李卫国就不行哈哈哈哈!”
“改天让李卫国去试试,说不定也行。”
夜幕降临,那扇门仍锁得紧紧的,男人进去了就再没有出来。
钟似薇年纪小,当然不懂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只知道那晚的新闻联播特别长,从七点半一直延时到八点,都快挤掉她看偶像剧的时间了。
好不容易挨到新闻联播播完,门铃响了。
田苒从厨房出来,一边擦手一边问:“谁啊?”
门外的人不说话,只一声声地按铃。
田苒只好跑去开门,一个单薄瘦长的身影站在门外,是纪春山。
“春山,怎么了?”田苒问道。
“阿姨,我可以在你家留宿一晚吗?睡沙发或者在书房打地铺都行,求你了。”少年喑哑着嗓子,听声音像是要哭了。
田苒望了望对门,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宁安巷里藏不住事,尤其是这样的桃色新闻,短短两个小时就足以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俞美莲向来不知分寸,天知道这会儿跟那男人在干着什么。
田苒看着眼前清减忧郁的少年,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停电都没能让他说出一句求人的话,今天竟然硬生生被亲妈逼出了家门。
她心下一软,道:“进来吧。”
钟似薇不懂春山哥哥为什么要来家里睡,但对于这个客人,她并不反感。相反,这是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第一次有人上门留宿,她兴奋着呢。
她帮着妈妈从柜子里翻出被褥,为纪春山在客厅搭建了一个临时睡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