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似薇(9)
过一会儿她又说:“你吃不吃水果,我家有苹果。”
少年蹙了蹙眉,心想这人话真多。
再过一会,她实在呆不住了,自顾地溜进厨房切了个苹果,自己吃一半,另一半递给纪春山:“吃吧。”
少年接过苹果,却又放在书桌上,继续一言不发埋头看柯南。
钟似薇心想,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于是也不说话了,自己拿出一套书,挨着墙角坐着看,时不时悄悄打量他,浓密而锋利的眉,明亮漂亮却又阴郁的眼睛,总是带着点倔强的唇角,嗯,真好看。
钟似薇竟莫名有点心情好。
时间就这样一寸寸流淌,直到外面的乒乓声停止,少年才放下那册柯南,起身跟钟似薇告别:“谢谢你的收留,我叫纪春山,你呢?”
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他脸上,毛绒绒的,中和了他身上拒人千里的清冷。
那一幕至今印在钟似薇脑海,十六年的恩怨就此开启:“纪春山你好,我叫钟似薇。”
纪春山就这样住到了她家对面。
宁安巷很老很老了,头顶密布的电线和脚底随处可见的垃圾,暴露了居住于此的人的财务状况。从千禧年起就传闻要拆迁,可总不见有人来拆,也不见有人来管。
条件好的早搬出去了,只有像钟似薇家这样的实在没办法的人家,才继续窝这里住着。
看俞美莲的装束和她那一车讲究的家具,真不像会租这巷子里的人。
不过,大家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俞美莲好赌。
赌瘾上来,可以三天三夜不归家。这一带的茶馆、麻将馆、地下赌坊,都有俞美莲的足迹。她什么都玩,麻将、纸牌、骰子,谁叫都去。
于是少年纪春山便时时被晾在家里。
用宁安巷里的人的话来讲,这孩子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怪不得性子阴沉。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钟似薇正在家看着电视,小巷停电了。
这也是这条巷的保留节目,天知道因为什么,兴许是老鼠咬断了电缆,兴许是老城区电路老化,又兴许欠费的人太多,总之隔三差五的,总要停上一遭,一停便是大半宿。
与黑暗一同降临的,是外头的骂娘声。
“干!老子洗着澡没电了,鸟都还光着。”
“天天停,夜夜停,怎么不把你大爷个停尸房拉闸了?”
“又哪个狗日的偷了电缆,不劈死你。”
钟似薇坐在黑暗中轻叹一声,唉,这鬼地方,她迟早有一天要带妈妈搬出去,搬到亮亮堂堂的大都市去,有水,有电,有整夜闪烁的霓虹灯。
她从没去过大都市,但她在电视上看见过。
妈妈田苒寻了蜡烛来,屋子里又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不亮堂,但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像极了这对母女的日子,不好,但也没坏到底。
钟似薇就着烛光去洗漱,横竖这晚是来不了电了,早点睡吧。
刚从架子上拿起毛巾,被妈妈叫住了:“似薇,咱俩去对面看看吧,下午我看你俞阿姨出门了,她家那孩子估计正一个人呢。”
钟似薇顿了顿,想起那个午后倔强的少年,点头跟妈妈出了门。
田苒的顾虑是对的,俞美莲果然不在家,都不用敲门,听声响就知道。那一户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烛光,这要是俞美莲在家,不得早骂翻人祖宗十八代了。
钟似薇跟着妈妈去敲门。
“春山哥哥,你在家吗,我是对面屋的似薇,给你送蜡烛来了。”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田苒在门口叮嘱:“孩子你小心点,慢慢来。”
门开了。纪春山那张清俊的脸出现在烛光下,那眸子底,说不清是委屈,是防备,还是别的什么。
钟似薇冲他一笑:“你还记得我吗?”
纪春山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他们经常碰面,只是不怎么打招呼。
“蜡烛,给你。”钟似薇往他手里递了几根蜡烛:“你刚搬来不知道吧,这一带经常停电,改天得叫你妈妈多买一些在家放着。”
一提起“妈妈”,纪春山的眉头明显皱了下。
田苒又问:“家里有打火机吗?会用蜡烛不?可得小心看着,别放在书啊纸啊窗帘边,上床睡觉得把它熄灭了,千万别弄出火灾来。”
纪春山终于说话了:“会用的,谢谢阿姨,谢谢似薇妹妹。”
她刚叫他春山哥哥,所以他也礼尚往来,叫她似薇妹妹。
他的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在昂贵的私立学校念的,受过非常良好的礼仪教育。沉默寡言,不是不会说话不懂说话,而是不想说话。
田苒又叮嘱几句小心烛火的话,便领着钟似薇转身离去,纪春山久久地站在门口,一直到那对母女关门回家,才拿起蜡烛转身关门。
那一夜,俞美莲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开门揿灯,发现停电了,果然爆发出一阵粗俗不堪的咒骂,“操他妈的”“狗日的连个灯都欺负老娘”“这逼日子没一天舒心的”。
尖利的叫骂在寂静深夜听来格外刺耳。
巷子里的狗跟着吠起来。
俞美莲又开始骂狗:“吠吠吠吠你妈个腿,明天就给宰来吃了,哪个天杀的穷鬼家养的贱狗,自己都养不活了还给狗祖宗喂饭。”
这一通怒骂终于吵醒了熟睡的人。
一个男人隔着门窗跟俞美莲对骂起来:“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批痒就去找个男人捅,整个巷子都闻到骚味了。”
俞美莲来劲了。
她索性打开门,扯着嗓子对着外头:“我□□祖宗,李卫国是你吗,看你那硬都硬不起来的样,我就是找男人也不找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