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181)
男人已抱住了她,眉眼如初见时温柔,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
她明明费劲心思,用尽手段,把这轮月亮摘下来,留在身边了啊。
铁勒鸢视线只剩血红的一片,握紧了他的袖口,听到他温和的声音:
“公主以为,你一切所作所为,我就从不知情吗?”
“当初迫我投降,又废我双腿,囚我半生。竟也妄求我的爱?”
铁勒鸢嗤了一声,含笑注视着夫君,似笑似泣,深暗的眸底燃起的烈火里交织着怨毒和爱欲。
气息将尽的时候,一生如走马灯回转。她想起的却是一件极小的事。
她幼时打猎,活捉了一头受伤的小狼,把它养得皮毛漂亮,爱不释手。
可阿爹告诉她,狼是养不熟的,总有一天会伤了她。她不肯听。
后来,小狼果真咬伤了她的手,逃走了。
她还是像幼时那般蠢啊。养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铁勒鸢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抬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襟,将他拽了下来。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永远永远地跟随你……我欠你的仇,我还你了;可你欠我的情,终要还来……”
“这一世,生生世世,厄郎啊,你都休想逃脱。”
她最后一次,在他膝上仰卧着,气息消无,却死死不肯闭眼,眸中始终映着皎如云月的情郎。
一双颤抖的大掌缓缓地覆上了她死不瞑目的眼。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顾辞山俊朗的面容沉下,嘴角却噙着愉快的笑。竟不知是痛苦还是开怀。
他俯下身,在女子的额头落下深深一吻,唇瓣微动,字字发颤: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与娘子,生同衾,死同穴。”
随着主将猝然死去,北狄军一溃即散,在丛林中奔逃离去。
大魏军绝处逢生,热泪盈眶。
良久,顾辞山仍在地上,保持着跪坐的身姿,怀中抱着的女子尸体早已变得冰冷僵硬。
一双黑靴行至他低垂的眼帘:
“大哥……”
顾辞山没有抬首,声音似是十分冷静:
“当日形势所迫,大哥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为了迷惑敌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知道,大哥看到你有多高兴。九郎,你长成了我少时期待的模样,有勇有谋,杀伐果决。把顾家交给你,我没有看错人。”
顾昔潮看着他,麻木地道:
“你费劲心机,毒杀了铁勒鸢,大哥以为,如此就能赎罪?”
“可你使得云州落入敌手,害死守将沈霆川……”
“北疆军三万英魂,沈氏父子忠烈冤案,云州十五年陷落,如何了结?”
“九郎。”顾辞山抬起脸,泪色照得他的面容清光磊落,如璋如圭,神似当年:
“大哥虽苟且偷生,身不由己,但从来没有背叛大魏,没有对不起霆川。”
“当年,是霆川求我,要我砍下他头颅,作为投名状投敌,只为救下一城百姓……”
顾昔潮倏然抬眸,眼中在刹那间流过万千川河。
顾辞山面朝着阿弟,仰起头,胸膛挺直,面上终是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挚友所托,我不能辞。我耗尽一生,万劫不复,却从未辜负过他。”
端方君子,地狱行舟。
背身家国,铁血丹心。
“你是说,顾家,从没有对不起沈氏?……”
恍若隔世一般,顾昔潮声音强忍着哽咽。
堕入黑暗的少年,十五年来,黑眸里头一次迸射出熠熠如辉的光,照亮这一丛阴诡地狱。
他这后半生,一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踽踽独行。
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人间白日之下。和她一道。
再将十五年无法言说的爱意,宣之于口。
“大哥,沈家还有后人。我们去告诉她……把当年之事,一一说来,真相大白。”
第59章 妻子
淳平十九年冬春之交, 大魏骠骑将军顾辞山驻守陇山卫,收到来自云州相距百里的两处烽火。
北狄人忍受了半个冬季的严寒,厉兵秣马, 千里奔袭,南下劫掠,与北疆军殊死一战。
敌军疲于奔命且非主场作战,优势在我, 北疆军主帅沈楔思虑之下, 带兵出城迎战, 精兵部署,准备将北狄军一举击溃, 毕其功于一役。
其长子,忠武将军沈霆川受命留下守城。
岂料北狄军兵分两路,另一支昼夜奔袭千里, 直接绕过了崇山峻岭, 直抵云州城门。
精锐善战之师都不在城中。云州的守军大多是北疆军经年集结的乡民,又恰逢年节,战力孱弱, 即便沈霆川有条不紊地加强布防, 终是不敌人强马壮的北狄骑兵。
坚守的第十日, 夜幕低沉, 北狄军这一日的攻势已收, 守城将士有了喘息之机,沈霆川如往常一般,趁着夜色掩护, 独自出城捡拾箭矢刀具,为明日做准备。
山坡之上, 他却遥遥看见一位友人。
是他在城中燃了十日烽火,一直没等来的援军之首。
男人浸在夜色里,身姿如昨。秋水为神玉为骨,眉目清朗眸似星。
只是身上,不再是那一身金麒麟的铠甲,穿着的,却是北狄人的铁战甲。
“辞山?……”
他以为自己连日守城不曾合眼,这是陡生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