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222)
正在夺命疾驰的马匹根本无法立刻停下。
最逼近那一道银光的时候,只见是一道纤细坚韧的银丝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一触便化作最为尖锐的锋刃,横切过他们的脖颈。
未来及闷哼一声,马上的数十头颅,应声滚落在地。
同一片黑暗无边的密林里,骆雄带着三州兵马踏过血迹斑斑的泥地,没有发现地上敌军鲜血犹温的头颅。
他们死里逃生,在密林里只奔出了三四里后,才脱离了北狄军的埋伏,与之前的军队汇合。
骆雄将残军安顿好,再度拔刀往回走,道:
“你们走,我要回去救将军。”
“将军早就知道刺荆岭里羌人会叛变,北狄军会有埋伏。”
“他不想消耗更多的兵力在这一场必死的阴谋里,才会独自一人去拖住北狄人,为我们杀出一条生路。”
骆雄一拍胸膛,口中淬出一口血,咬牙道:
“将军为我们苦心筹谋,我们怎么能贪生怕死,抛下将军不顾?”
“可是……”众人面有疑色。
将士自然都看出来将军牺牲为了大家活命,可是一个孤儿二十年来冒名顶替顾家子,统领他们世家子弟,他们一时无法接受。
“就因为他不是顾家人,你们就忘了将军如何舍生救你们性命了吗?”
骆雄冷笑一声,红着眼,目露凶光。
“当年在南燕都城,将军单刀匹马奔袭十余里,将你从敌阵里提出来,回来的时候,甲胄上的箭孔比蜂巢还密!”
“还有你,火烧敌营的时候,你陷落在火海,将军浇了一身水冲进去将你就捞出来,肩上烧伤的疤痕现在都还在。”
“你,你,你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将军不放弃,领着我们彻夜搏杀,才从陈州之战里活着逃出来……”
“没有将军,你们一个个,早就是枯冢一座了。”
从前在陈州,在南燕,在崤山崖底,在歧山部。
上回在刺荆岭,将军为他们与铁勒鸢力战生死局;还有这一回,以血肉之躯,只身抵挡北狄千军万马,为他们争取求生的机会。
无数次,将军为他们破局,舍生忘死。历历在目。
从军之时,他们不是顾家人,从来不姓顾,没有显赫的身世,只有各自的姓氏。
是将军亲自教他们箭术,授他们兵法,将他们训练成亲兵,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自此改变了他们任人鱼肉的奴隶命运。
将军在所治下的陇山卫里,给了他们一个家。
当年陇山卫何等威风,名震江南,声盛北疆。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斤重。
如今,他们竟只是因士族身份,要弃恩人和同袍不顾。
骆雄立在一众世家子弟之中,目中嘲讽,满是不齿。
众人心中悲恸,不再往前走,都停在原地,望向火光涌动的方向,振臂高呼,嘶吼不已:
“我也去。”“我必要去的!”
“将军为我们战死,我怎能苟活。”
“老子还能再打一场!”
一呼百应,有其他人立马起立,连绵不绝。
骆雄沉吟片刻,指着前面代州和寰州的几名将士,道:
“你、还有你们,快去云州搬救兵。”
三州兵马的证词,至关重要,不能让他们再冒险。
“其他人,跟我回去救将军!”
二十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袍情义,已然使得世家门第之隔,逐渐坍塌。
不是顾家血脉又如何,他们只认忠肝义胆的战神英雄。
将军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将军死在何处,他们也死在何处。
在骆雄的带领下,众人掉头奔去,沿路看到遍地皆是北狄军的尸体。
有的七窍流血,有的大卸八块,还有的,像极了之前在崤山,追杀顾家逃犯时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们在大雾中穿梭回去,掠过死状各异的尸体,又惊又喜又怕,一身冷汗浸透了甲胄。
“难道,这些人都是将军杀的?”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当时,只身独自闯入敌阵的顾昔潮让所有人觉得汗毛倒竖。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将军的战神之名,皆是血刃拼杀而来,数不尽的人命堆砌而成。
从前随他四处征战,将军血肉之躯犹如铜铁灌注,坚不可摧,如同毫无感情的杀敌机械。
可没有这一回像今日这般陌生可怖,身上一丝活气也没有。
厮杀时,敌军数道利箭同时刺入他的胸口,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的眼神,宛若修罗鬼域里爬出来的恶鬼。
“将军求死,是为了我们求生。”骆雄心有悲痛难忍,哀叹一声。
他到死都在布局,为他死之后他们这群人今后的生路。
漫山遍野,数以万计的敌军已悄无声息地尽数退去。
众人在山顶遥遥望去,看到了谷底那一道黢黑的身影,在雾气不绝的荆棘从中迎风挺立。
高大挺拔的身躯一动不动,胸前背后插满无数支箭矢,血流都干涸了,僵硬凝固在那里,宛若一座屹立不倒的旷世石雕。
只有撕裂的袍角和散开的乌发在风中飘扬。
孤寂,安详。
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们来迟了。
将军卸甲,战死沙场。
“将军……”骆雄低吼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泪花自眼底炸开。
其余人跟着跪伏,泪如雨下,以头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