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岭玉(28)
也是那夜,孟时景明知他应该按兵不动,他仅仅需要动手指拨打报警电话。
初秋嘶哑的蝉鸣刮过他耳膜,孟时景眸色一沉,退出拨打电话的界面,打开车门往酒店走去。
命运的抉择交付他手中,他选择更麻烦的解法。
再醒来已是黄昏,老房子热水系统故障,孟时景囫囵洗完冷水澡,忽然想晒会儿太阳。
木窗玻璃刻有格菱纹,浓郁夕阳被它们筛过,晒在身上如水纹轻柔。
他在夕阳下安静查看未读消息,林郁斐发来的最新消息恰好弹出,“你的事情结束了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晚饭再说。”孟时景低头打字,神态平和,“你还没回去?”
屏幕里静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发来一句,“我还在加班,不吃晚饭了。”
莫诚再次来敲门,终于得到孟时景应声,房门轻悄打开。
“有动静吗?”孟时景问。
“还没有。”莫诚发现孟时景手中的聊天界面,欲言又止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
孟时景有所察觉,偏头看他,问:“怎么了?有话就说。”
“今天要上报参与农发投下乡的员工名字……”莫诚停了片刻,这种小事和孟时景汇报实在小题大做,但是他必须要告知,“我看到农发投那边拟定的负责人,是太太和徐屹,他们两个一起下乡起码待一周。”
孟时景眉头微蹙,听见莫诚继续说,“而且太太现在,正和徐屹吃晚饭,但是她却说……”
手机屏幕暗下去,变成一块黑沉沉的玻璃,莫诚声音渐渐放低,揣测孟时景的情绪。
自从孟时景决定在酒店破门而入,莫诚便洞察一个真相,娶林郁斐这件事,和遗产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了。
孟时景知道他没说完的话,嗤笑着替他补充,“但是她说她在加班。”
窗框裁出一块落日熔金的天景,孟时景波澜不惊站起来,浑然不觉有情绪起伏。
“备车。”孟时景闷声说。
“好的,太太所在的餐厅大概二十分钟能到。”莫诚不敢多言,他清楚孟时景真正的脾气。
脚步声却停着,孟时景随意划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谁说我要去餐厅,备车回家。”
同一片红日西沉的天空下,林郁斐对周身的一切尚不知情。
她不知道有四位保镖全方位跟随,他们擅长让自己像空气一样,只在必要时刻从天而降。
因此林郁斐不知道,她的谎言几乎在裸奔,借着空间阻隔掩盖她的真实行踪,实际上是隔着一块透明玻璃拙劣表演。
这是她和徐屹第一次在外单独吃饭,一间铺满红色玫瑰的包房,涌动的暧昧意图昭然若揭。
徐屹拿起红酒杯,玻璃碰撞清脆的响动,红酒在杯中荡漾回纹,他轻声告白说,“我喜欢你。”
人生的境遇难以预料,这样的场景倘若发生在半个月前,林郁斐应当欣喜万分,没出息得先将爱意倾泻而出。
可是现在她好像被惊喜撞了一下,踏踏实实撞在心口,却隔着莫名的阻隔,让这种怦然心动隔靴搔痒,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脑海猛然蹦出孟时景的脸。
她勒令大脑将这张脸清除,一闪而过是孟时景的手,宽大的手背青筋起伏,递给她一根棉花糖。
他的指尖总是滚烫,按在她后腰,继续往下,像吐信的蛇。
“对不起。”林郁斐惊惶站起身,“我、我没办法给你答复。”
她拎着包落荒而逃,厘不清逃跑的冲动,是碍于她暗地里已婚的身份,还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孟时景。
屋内静悄悄,沉默凝成一块乌黑,林郁斐向来是迟钝动物,对暗流涌动的危险毫无知觉。
她疑惑房中为何没有亮灯,玄关却有一双黑色男士皮鞋。
有时她的大脑又极为活跃,她按开墙壁上的开关,发现客厅地毯上落了一截白色孝带。林郁斐想起昨夜是追悼会,孟时景大约疲惫不堪,正在卧室休息。
带着这种念头,林郁斐自认为体贴地垫脚上楼。无法洞察她内心的人看了,大约会觉得是做贼心虚。
孟时景陷坐于阳台的沙发里,浅白色风帘静止不动,他同样静止不动,如一尊特意摆放的雕塑,眼看着林郁斐以一种鬼鬼祟祟的姿态走进来。
卧室房门虚掩,她推开时没闹出动静,轻轻把头往里探,尔后愣住。
床是空的,被单一丝不苟抻平四个角,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林郁斐站直身子,没能第一眼发现阳台暗处的孟时景,于是她回头往卧室外寻。
目之所及没有人影的房子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男声。
“找什么呢?”孟时景沉声问她。
林郁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几乎要尖叫出来。
凝固的黑暗里,出现一个移动的人影,林郁斐终于捕捉到孟时景所在,她生生咽下那句惊呼。
“我以为你在睡觉。”
“是吗?”孟时景缓慢踱步,一寸寸逼近她,“你看起来很意外。”
他用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脸上没有表情。
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忽然把她拉得更近,令他们鼻尖相抵。
林郁斐愕然抬头,发觉他眼神冷淡。
孟时景轻轻嗅她,像嗅他的猎物,声音依旧平淡,“喝酒了。”
他捏住林郁斐下颌,紧锁她意图扭开的脸,拇指按在下嘴唇上,沿着唇缝往里。
“林小姐加的什么班,竟然要喝酒?”孟时景忽而冷笑,目光低垂,检查她这幅心虚的模样。
林郁斐抖了抖,目光移向别处,不敢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