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他说得急促,因声音嘶哑,很多字到最后都模糊不清。
“淮枢宁,杀了我放干我的血。龙能在此世繁衍,是凭前朝皇族血祭后的万字碑,而我的血会点燃……”
“殿下!!!”匆匆跑来的士兵打断了楼兰的话,“魔,魔变大了!!!”
“魔偶变大?”淮枢宁一怔。
羽弗冬搜到了那只魔偶,它已吃了数十条人命。不过镇杀魔偶比魔要容易些,她也就放心交给羽弗冬去做了。
“起初是魔偶,但羽弗大人和魔交手,明明就要拿下那只魔偶了,突然有魔,没有眼睛鼻子,整张脸就一个巨大的口,魔,从不知什么地方跳出来,一口吞了魔偶。然后、然后它变得好大!!也不怕羽弗大人的雪鞭,正在吃人呢!”
远处传来轰然巨响,紧接着,羽弗冬从天上掉下来,狠狠砸穿了墙,掉在不远处。
“羽弗大人!”士兵惊叫一声。
淮枢宁快步走过去,羽弗冬费力抬起半张染血的脸,看到是她,低声喃了句,太好了掉回家了……
“是巨噬魔……你……小心……”羽弗冬说。
巨噬魔是魔的一种,淮枢宁只在卷宗上见过。这种魔曾经与流云君对阵,可身藏在大地阴影之中,喜人多的城镇,食人食魔后立见效果,身躯与胃口也会越来越大,不停进食,吞噬一切恐惧之气后,身躯会比龙甲还要坚硬,不惧外伤。
镇魔方法——吞噬。
流云君化龙吞噬巨魔,镇于腹中。
这是只有流云君,或者说,天地之中,代表地的黑龙能办到的事。以身为大地,镇魔于地下。
交待完,羽弗冬舒出一口气,身体如羽毛般层层渐渐褪去,露出一尾缺了半边身子的血染雪蛟。
天边传来魔啸,阴冷如鬼魅收割亡国的残魂。
楼兰按住羽弗冬的蛟角,抬头道:“能救回!”
淮枢宁静静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眼伏在地上脱去紫色外衣包裹住羽弗冬的楼兰。她紧蹙的双眉忽然释怀般舒展,唇边露出一丝笑。
淮枢宁终于想明白了他们的计划。
卫绮柳,不,是卫辛儿,她真正的计划,应该是万字碑。
万字碑不仅是龙主孕育新生的引,也是万千魔从幽冥重返人间的阶梯。
除掉仅剩的流云血脉,再烧毁万字碑,世间便不会再诞生新的战龙。而万字碑火起,魔也能撕开紫冥渊,再次回来。
虽然还有想不通的地方,比如为何楼兰的血能点燃万字碑,但……
楼兰沙哑着声音道:“你去哪?!”
淮枢宁转过身,同他摆了摆手。
“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知道是冲自己来的又怎样,也只有她能吞掉那只巨魔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把赌注押在楼兰的选择上了。
或许运气好一些,她真能回来也说不定呢。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楼兰说。
总觉得,楼兰一个人在泥潭里挣扎太久了。如果自己不在了,就没有人能真的救他了。
淮枢宁跃上屋檐,见巨魔已有三丈高,浮光公主的几个侍卫正在艰难阻拦他的前行觅食。
淮枢宁手探入怀中撕下一块龙鳞,递给旁边浑身浴血满脸惊诧的辛玉。
“替我跟长姐说,请想想办法,让楼兰活下去。”
“四殿下什么意……”
风雪乍急,再睁眼时,一条黑龙裂开阴沉雪空高高腾飞又重重俯冲向地面的巨魔,黑龙将魔卷带入高空,一个甩尾,高高抛起那只魔,吞了下去。
风雪激荡了片刻,风静了,雪缓慢飘着。
辛玉刚要松口气,忽听有人叫:“下红雪了?”她抬手,手心落入温热的暗红色血滴。
浓如黑的红色,隐隐有魔气流动。
血?龙血!
辛玉以为是淮枢宁吞噬魔后中了魔毒,高声叫道:“散开!!不要接!”
龙投下的阴影笼罩街城,向祭天坛游动,龙身压低,几乎擦着屋檐瓦片游弋而过。
辛玉顿时明白,淮枢宁这是支撑不住了,要找无人或人少的地方坠落。
“都闪开!清祭天坛——”辛玉吹响了鸣哨,“封锁祭天坛,不要让人靠近!”
龙身坠落,自然狼狈,应该让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祭天坛上一声巨响,黑龙坠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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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红雪飘落到楼兰身上时,他以为是给羽弗冬止血时,沾染上的血迹。
而后,他嗅到红雪里又淮枢宁的气息,而这温暖的气息中,还有他最最熟悉的,令他厌恶的,魔毒的气息。
心脏钝痛,他用力按着胸口,雪落在他肩上,不会融化。
他的身躯已感受不到半丝热意,手和心都在颤抖,楼兰仰起脸,看到灰色的天空中,黑龙藏不住身形,笨拙地游向远方。
是,毒发了吗?毒发了吧。
当年……
当年她开魔域时,好潇洒。
楼兰喃喃道:“好恨你……”
好恨当初狠心来华京执行计划的自己。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心中的,魔融于世的愿景,是虚假不可信的。
但他为了一丝半点的希望,希望他们回来后,真的会为他实现心愿。
而他欺骗自己的理由,只是自私的想有个归处。
尹宗夏的死,让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作为人活在世上。他根本没有容身之处,他只是可怜的,脆弱的,捧着自己的小火苗,想找个人,把自己交出去,永远点在万家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