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将离(140)
从翌日晨会起,江玦仍旧代程掌门领弟子练剑。他握着横云裂,感觉手臂无比沉重,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快起来。
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觉胸闷气短,心口堵得慌。
失去内丹后,云水剑法只能使出三成功力。这般笨拙无能的自己,叫江玦难以接受。
休息时,同门刻意避免提起灵力。但江玦总觉得,他们极力隐忍不说的,还有别的事情。江玦想一探究竟,却不知从何问起。
这夜北风携水,云水城飘起雨雪。
江玦在书厅翻看《莫玄符箓集》,读到一半忽感心烦意乱,提笔来涂鸦。写了半晌,他停笔看自己无意识默出的诗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溪一点通。
如此常见的一句诗,断没有写错“灵犀”二字的道理。
灵溪,灵溪。
念着这两个字,江玦心潮澎湃,细想却是一片空白。
灵溪本是美酒名,出自玉苍山下的希吾镇。难道三年前深境崩塌、金乌移位与长生门有关
江玦取下《长生名士录》,从希吾神女读到末代掌门寻旸,没看出什么异常。这些名士都已经死了,唯独姒容因为被逐出师门还侥幸活着。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深境与长生门实在很难扯上关系。
江玦越想越头疼,刚稳固好的心脉突突狂跳,似乎要逃离胸腔。他伸手把纸张揉皱,念起清静经。虽无灵力加持,咒诀还是能压一压心火。
念完咒,江玦起身把书籍放回架上,目光不经意擦过博古架,看见一支通透雪白的玉笛。他拿起玉笛,从笛身的刻纹判断出这是凤箫门的东西。
裴允和燕辞秋都与他交好,他收到来自凤箫门的赠礼也不稀奇,疑点在他并不喜吹笛,为何友人不送琴
正思索时,内心深处忽然响起一段清澈如山泉的笛音,断断续续的,倏尔又变换了曲调,变得活泼可爱,像小鹿在江水上跳跃。
恰好舒照来送御寒衣物,江玦叫住他:“阿照,你会吹笛子罢。”
舒照僵了一瞬,犹疑道:“会,怎么了!”
江玦说:“你来为我吹一曲。”
舒照放下狐裘问:“大师兄想听什么!”
江玦不知方才想起的是什么曲子,只说:“随意,吹些清婉的曲子。”
舒照生怕他说出“沄水谣”三个字,闻言松了口气,取出竹笛吹奏江南小调。
江玦听了片刻,打断道:“换一首。”
舒照于是换了西州民间流传的玉兰曲,江玦还是说:“再换一首。”
一连换了四次以后,江玦听着《潇湘情》陷入沉默。他想,适才在他心底涌现的笛音和潇湘情一样是写江水的,前段为涓涓雪水,后段为空灵清河,二者风格迥异却莫名和谐。他苦思冥想一番,终究还是不能想起具体出处来。
舒照吹完潇湘情,看着江玦手中的白玉笛,心一横道:“大师兄,我的竹笛太旧了,师父时常念叨要给我换新的,但一直没找到好替代。你反正也不用笛子,不如把白玉笛,送我罢。”
要换新笛是假,替江玦铲除有关沈烟烟的念想是真。
舒照从未主动开口问大师兄要过东西,难得开一次口,江玦当毫不犹豫准许才对。
然而冥冥之中,江玦被一股无形的绳索拉住了,似乎有个小人在他心内擂鼓,声声震天,落槌都是“不可以”和“不愿意”。
“这笛子是裴允送的罢”江玦寻了个理由,“我不记得他为什么送我,但总归是好意相赠,不好再转手给他人。阿照想要玉笛,我向师父说一声,定能为你寻一支更好的来。”
舒照面无血色,江玦以为他失望了,抱歉道:“阿照……”
“无碍,”舒照飞快地说,“是我鲁莽,多谢大师兄,那我就等新笛子了。”
话落起身告辞,又嘱咐道:“苏长老说天冷了,即使给兰苑设取暖结界,也难保大师兄不受风寒。大师兄记得多加喝热茶,多加衣物。”
江玦说知道了,舒照拎起竹笛转身离去。
十日后,木清呈如约归来。
江玦由着她像清一大师一般为自己巩固心脉,吃了许多苦药。
药碗被收走时,江玦说:“木姑娘,我忘了那一年发生的事,还不知道你为何会来云水门。”
木清呈道:“我们说好,你要唤我清呈。”
江玦张了张嘴,没能叫出口。
木清呈并不心急,拢了袖子说:“四年前,我在长安宫得见阿玦御灵收妖,不由心生敬佩。复县再见,阿玦为百姓降妖祛疫,染了妖疫,实在可敬可怜。后来阿玦剖心救世,我深受触动,因此想代列山宗为修界做点事情,就一直在这里,为阿玦看护神农结界。”
江玦说多谢,别无他言。
木清呈微笑着看他,正如三年来的数个日夜一样。
他感觉不自在,委婉道:“兰苑狭小,木姑娘下次来,可以唤我去开阳殿,那里比较暖和。”
从前,兰苑通常只让苏无涯和繆妙自由出入。苏无涯是师尊,多半由作徒弟的江玦去扶光殿或漱冰室拜见他。是以兰苑来来去去,唯有江玦和繆妙兄妹两人。
过去三年为了疗伤,苏无涯准医修进出,如今江玦醒了,迫切想恢复兰苑宁静。
此言难免有过河拆桥嫌疑,江玦忙说:“我有一段若木枝,是温养木系内丹的灵源,不比凤箫门的梧木精华灵气盛,但也是难得的修炼法宝。如今我没了内丹,用不上它了,给木姑娘正好,就当是我微薄的报答。”
若木枝不是寻常灵宝,江玦称之为“灵源”,可见其灵气丰沛。能得若木枝,木清呈的修炼会事半功倍。但她没有即时答应,而是专心磨着江玦惯用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