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将离(277)
“师姐……湘灵神女,求你,求你了。”
舒照也在哭,他不知自己哭什么,也许在为燕辞秋悲哀,也许在心痛繆妙的难过,也许在忧惧苍生未来。
“求你……”
他把繆妙带回江玦身边,浑身力气流走,软倒在地上。
江玦矮下身子与繆妙平视,语调温柔,与四面崩塌的信念格格不入,他问:“阿妙,还记得入门那日,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叫繆妙,玄妙的妙。
我要救很多很多人,做最好最好的仙子。
江玦轻轻为师妹揩去泪水,“世上最好最好的湘灵仙子,去罢,去救很多很多人。”
最后一滴热泪滑落,流淌到江玦的手心。杏眼里眸光逐渐回聚,定于封魔阵中心。此时主阵之人是李灵溪,姒容和苏无涯在旁护法,叶语棠高举朱雀遗骨。
积沙成塔,积水成渊。英杰的颂歌由此谱成,正如五系灵力,缺一不可。
娲皇神印勾勒出明确轮廓,甚而生出更复杂的纹路来。繆妙用织雨撑地,缓缓站起身。
第146章 衣冠胜雪
寻仙谷底有凤鸣清声,少昊玥从姒容胸中释出,与真水神珠、朱雀遗骨一道成为铸阵之宝。
筋疲力尽之际,李灵溪听见琴音飘扬,奏的是封魔结阵曲,随后箫声相合,箜篌和鸣,荡涤满山魔气。
她曾无奈似的对江玦说,小孩子怎会爱听这种曲子如今她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听到封魔结阵曲只觉心头一阵欣慰。
魔宫裂缝重新弥合,曲音由急促转为空灵。李灵溪依稀辨认出,这是雅柯奏的希吾神乐。
叶语棠跪在地上,抬头看到一个美丽的娲皇神印,正盘旋于封魔阵上空。五色神光倾洒,将整个寻仙谷照亮,抚慰着伤亡的修士。
娲皇神印下,神女与司祭并立,像一副绚丽明彩的画卷。
多年后,长生门娲皇殿重建,与希吾神女像相对的便是这样一副画,章印“凤箫掌门叶语棠”。
……
希吾神乐响了三个时辰,玉苍仙域魔气渐淡,光明重回人间。
李灵溪昏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江玦和姒容同时向她跑来,脸上似有泪痕,眸中俱是忧色。
娲皇神力天然抵御魔气,自然也反馈到李灵溪身上。即使她自封魔核,也未能阻挡神力的伤害。
她把长生花交给姒容,眼皮一沉,便在江玦怀里晕了过去。
沉香气是一个可靠的温床,李灵溪跌进去,好似被一团云接住,玉苍百花触手可及。她看见重渡灵气的漓江水,仙气弥漫的长生殿,夏树苍翠的玉苍山。
花相阁前种浅池金凤,母亲说,那是家乡独有的芍药。
洛都很远,她余生再也没回去。
李灵溪眉心皱了皱,嘴唇翕动,念出含含糊糊的几个字。江玦坐在云水门重新支起的营帐里,紧紧搂着她,俯身问:“嫣嫣想说什么!”
熟悉的声音入耳,再有想说的话,此时也不重要,不想说了。
她往江玦怀里窝了窝,黏糊嗓子唤他:“二郎。”
江玦自幼是云水门同辈的大师兄,在苏门更是兄长一般的存在。起初,他不爱听洛都人唤他二殿下,就连清一大师玩笑的“小二”也不爱答应。仿佛只要接纳了这些,他就还与皇城天家相关联。
可偏偏,他不讨厌李灵溪的“二郎”,甚至每每听到时,他都心生欢喜,满腔愉悦不知往哪里藏。
好在目下李灵溪还睡着,他不需要藏。
“我在,”他低头蹭着李灵溪的脸颊,“嫣嫣累了,再睡一会儿。”
也许是确实太累了,她听完这话,很乖地回到安睡里。江玦怀里揣着她,好像揣着无上的宝物,搂紧怕揉碎,松手怕失去,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待到午后。
玉苍山下了一场雨,水流积聚营帐边。
李灵溪在睡梦中听见雨声,而后雨滴落在她脸上,温温热热的。她眼帘子挣扎须臾,掀开了,瞥见一缕麻布发带垂在江玦肩头。
云水有丧事,雨不是雨,是江玦的眼泪。
李灵溪捋着刚睡醒还不明朗的思绪,抬手虚虚拂过江玦的眼尾,沾染一点湿意。
江玦说:“程掌门,辞秋和阿真都不在了。”
还有许许多多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同道们。
李灵溪抚摸江玦的脸颊,指尖温温热热,是安慰的意味。江玦微微侧脸,好让自己的面颊贴到她掌心。
“辞秋,”李灵溪哽咽一下说,“是我害了他么。”
江玦握着她手腕子,收回自己怀里暖着。
“不许这样想,”江玦凝望她说,“辞秋心气高,却也心善。昨夜封魔阵那情状……他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别的。”
愧疚感稍纵即逝,李灵溪能想明白,当初决定放过凤箫门其他人已经算她手下留情,于彼时的烟罗圣主而言甚至称得上纯善。
“阿妙如何了”李灵溪问。
江玦说:“神力完全觉醒,情绪却坏得很。”
“怎么好得起来”李灵溪扶江玦的肩膀坐起,示意他给自己系麻布,“我第一次失去亲人的时候,醒来整整三个月不会说话。”
她无意间提起过往,江玦却很难不往心里去。那轻飘飘一句话是压倒寻嫣的山崩,她曾坠入深渊,也曾在苦海里寻不着渡口,最后凭借不甘认命的愤怒重生。
阿妙没有这样的愤怒,六天魔王已灭,她已没有渡口。
李灵溪说:“我去看看阿妙。”
还未离开江玦的怀抱,就又被拢了回去。江玦神色黯然,叹息道:“为何不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