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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将离(46)

作者: 洗千秋 阅读记录

李灵溪不知民间还有这种习俗,以至于子时前听着喜乐,心里还冷笑了一下。现在耳边环绕的全是痛哭声与哀乐声,她浑身像有虫子爬过,不由得攥紧了江玦的衣袖,仰起头,抬着眸,眼神询问这音乐怎么回事,看在江玦眼里却是可怜巴巴的求救。

“别紧张,”江玦温声说,“丧乐都是这样的。”

李灵溪长睫一垂,低声道:“长生门故旧去时,修界可有人唱挽歌相送!”

第25章 哀哀长生

那年江玦还只有八岁,不到苏无涯肩膀高的年纪。一个寻常早晨醒来,早课取消了,十二位长老全部下山,不知去了哪里。

孩子毕竟是孩子,即便身为大弟子,江玦也是贪玩的。听说不用上早课,师父也出门了,他心下一喜,连早饭都多吃半碗。

多年以后,每每想到那日早晨格外美味的鸡丝馄饨面,他都要愧疚上半天。

那日直到黄昏后,江玦才收到师父从希吾镇传来的灵讯,说长生门遭难,已被烧成一片灰烬。

彼时江玦尚不理解什么叫“一片灰烬”,他以为长生门只是殿堂被毁,需要重建而已。但见云水城上下,长辈们的脸皮全都紧绷着,如蒙大难,他也只敢猜测:长生门大抵是死了人了。

到了晚上,一位师叔告诉他,长生门不是死了人而已。

“全死了,没有一个活口,尸骨化成灰烬,即使有一整块的骨头残存,也分不出是谁的!”

江玦张嘴欲言,眼泪先掉了下来,他问:“寻掌门死了吗!”

师叔答:“死了。”

他又问:“沈夫人死了吗!”

师叔答:“死了。”

他再问:“寻二公子死了吗!”

师叔答:“死了。”

他不死心地问:“寻少主死了吗!”

师叔斩钉截铁答:“死了!”

那师叔一连说了好多个“死了”,江玦都快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了。他还想问瑛鹤长老、舒妗长老、北落长老,可师叔满脸通红,噙着眼泪说:“别问了,玦儿,他们都死了。”

这是江玦人生中,第一次遇到灭门惨案,不如说这样惨绝人寰的灭门案,千百年来也是头一回。

他努力回想长生门的样子。玉苍仙域四时都有仪态亭亭的繁花,身着雾蓝罩灰袍的长生弟子在花下练剑,一舞长生诀,花开贯云巅。

这样好的剑法,这般美的景象,从此竟是再也见不到了。

江玦与师叔相对而泣,最后一大一小两个人抱头痛哭。等江玦再长大一些,眼泪就不再如此轻易地为外人看见。

沈烟烟问可有人为长生故旧唱挽歌,江玦没有唱过,但他当年哭新坟,哭得肝肠寸断,发了一场高烧。

他说:“至少天桑山有。”

沈烟烟也不问是谁,只说:“多谢。”

江玦不免联想,沈烟烟在玉苍魔火里逃难的情形。她一定害怕极了,魔火会灼烧她的皮肤,高热会蒸得她脱水,铺天盖地是魔气笼罩,一个脆弱的小姑娘无处可逃。

她活下来,是因为莫非看中她的修炼天赋,强行把她收为徒。从此她在仇人座下侍奉,在烟罗试炼场里流血,整整十四年。

恍如回到八岁的那场高热里,江玦感觉眼眶酸痛,脸颊发烫,四面八方来的水压挤着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

“沈烟烟。”

他的语调变了,不再是桃山上那种夹带疏离与怀疑的冷淡,变得又轻又柔,含了显而易见的怜惜。

“你想听什么曲子,我会弹琴。”

丧乐响了一整夜,江玦问的那个问题,李灵溪还没回答,就被繆妙给打断。

繆妙说,所有尸体已经释怨完毕,可以安生下葬,可惜他们死无全尸,看着实在可怜。

江玦说:“力量所及之处,我们问心无愧就好。阿妙,你该睡一会儿。”

外边乐声不断,但阿妙在江玦的善木结界里睡得很好。李灵溪则和江玦一起,睁着眼睛到天明。

一大早,疲累至极的五人御剑回庄里,乍一看见宁静优美的山水,恍惚还以为过去一夜只是个噩梦。

茶廊点着秋水沉香,李灵溪从这头走到那头,便觉睡意袭来。

这一觉睡到傍晚,李灵溪昏沉中感觉有人在掰自己的肩骨,警觉地弹起身子,狼一样的眸光紧咬眼前之人。

暖黄日光下,繆妙手拿一药瓶陶瓷药瓶,正不知所措。

“我来……听说你伤了,师兄让我来为你换药。”

繆妙本是愿意来给沈烟烟换药的,但方才江玦一叫她,她又开始气闷别扭。一方面,沈烟烟毕竟救了她的命,她觉得沈烟烟也不是那么坏。另一方面,她给沈烟烟换药这件事,自己想来可以,师兄主动叫她过来,却真令她酸涩不已。

李灵溪看清眼前人是谁,防备的姿态软和下来,剥了半边中衣,温柔道:“那就麻烦阿妙了。”

繆妙这才看见,沈烟烟肩上那伤早就有处理过的痕迹,似乎还动了刀子。她不必问,也知道是江玦给沈烟烟弄的。

既然如此,他们第一次包扎肩伤的时候,沈烟烟也是这样,剥了半边中衣,给师兄看吗

师父教过,男女授受不亲。

但师父也教过,生死大义面前无分男女。

繆妙劝说自己,师兄只是一贯做好事而已。可她忍不住想象,师兄曾经和她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两个人挨得那么近,师兄看见沈烟烟半露酥肩,手缠纱布时不经意便会碰到她的皮肤……

思及此,繆妙不禁心酸落泪。李灵溪回头看时,但见她杏眸含春露,好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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