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253)
韦波愣愣地看着林路深,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他看着面前这张平静又笃定的面庞,不由得喃喃道,“你知道是什么问题了……是吗?你知道怎么解决了?”
林路深挪开目光,没有回答,“总归,先按我说的做。”
“你去哪儿?”韦波见林路深朝门外走,也跟了上去,顺手关了办公室的门。
“去见陆原和。”林路深说。
陆原和被关在隶属于研发中心的一座实验楼里。这里不是牢房,但具备一些牢房的基本功能;陆原和并没有被正式定罪,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突然东山再起的那一天,没人敢担那个责任送他进监狱。
林路深到时,门前已经围站了好些人了。见到林路深,人们暗中对视,而后极缓地让开一条路,没人跟他打招呼。
“有人进去见过他么?”林路深问看守。
“只有里面本来的工作人员,”看守摇了摇头,有些畏缩,“其他的还没。”
旁边另一人是刘杨,是林路深发配他来的。短短几月,他已不复当初志得意满的模样,皱着眉,“刚刚我想进去,可他现在……”
“像变了个人?”林路深波澜不惊地接下这句话。他一手插兜,表情甚至有些随意,面带淡笑抬了抬下巴,“开门吧,我进去看看。”
从入口进去,要下半层楼。楼梯是螺旋的,一步步往下,林路深听着自己匀速的脚步,每一声都像是脉搏的一次跳动。
林路深脸上的笑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刻意为之的平静和理性。
楼梯下到最后一阶,转过身,隔着一道极宽而长、一览无遗的透明玻璃窗,病床上一个有些消瘦的灰白身影佝偻着,旁边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医生,正在一丝不苟地看着仪器上的数据。
林路深走到门前,敲了两下。他伸手去拧门把手,发现是开的。
陆原和听到声音,却动也不动,连头都没抬。他坐着,却和躺着没什么分别;他醒了,但只是昏迷的另一种形式。
医生回头看见一个生面孔,先是皱眉愣了下,又朝门外楼梯看了看,没有工作人员陪同。这张漂亮得过分的年轻面庞在初见时往往令人挪不开眼,也问不出问题。
林路深走到陆原和的病床边,灯光把他的身影打在陆原和的面前。
“我谁都不想见。”虚弱颓唐得令人陌生的语气。
陆原和弓着背,像一堆已经死去的灰烬堆成的山。你知道这里曾经燃烧过熊熊烈火,可它早已是去而不复返的事了。
“我很抱歉,”林路深面色疏离,语气称得上冰冷,“但这恐怕不是你能决定的。”
那一丝奇妙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驱使着陆原和疑惑地抬起头,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快一秒就会断了脖子似的。
目光触及林路深的那一刻,惊讶、悲痛、懊悔、无言……千万种复杂而浓烈的情绪在陆原和发怔的眼里飞逝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林路深出神,而后几滴浑浊的眼泪从干枯多年的眼角滑开,伴随着嘴唇的颤抖,毫无意义。
“……深深?”
林路深已经基本忘记自己还有过这个小名了。
第166章
这不是一场私人谈话。
至少在林路深心目中,它不是。
陆原和被安排从病房转移到了一间专门的审讯室。他现在已经不太能走路,需要轮椅推着。
审讯室的隔壁,单向透视玻璃前,林路深平静地看着玻璃那侧被束缚在椅子上的陆原和。
“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想,要怎么跟我说话。”从病房出来前,林路深是这么交代的。他的语气并不过分,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在面对陆原和时,林路深已经不屑于产生任何激烈的情绪了。
“去叫这几个人来。”
林路深给了看守一页纸,上面是脑科学中心现存的所有X级人物的名单。他在系统里解除了对李孤飞的监禁,恢复了李孤飞除梦境监测以外的各项权限。
“好的。”
林路深脚步一转,环顾这间屋子,“等他们到了,直接带进来。”
田霖曾经是“上一个林路深”。他们因为相似的原因、经历了相似的命运;只是田霖死了,林路深活了下来。
但命运真正的分水岭还并不在此,而是在于南柯。
脑科学中心、乃至于所有的芯片使用者,都活在南柯的世界里;南柯应该成长为一个稳定、理性、公正且严格的中立第三方系统,按规则行事、为整个脑科学中心而运作、对任何个人没有好恶……这是一个系统应有的特点,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最安全的选择。
南柯原本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它没有与林路深大脑相连的话。
林路深的一切都会不可避免地对南柯造成影响。他的快乐、痛苦、悲伤、忧愁……越是浓郁鲜明的情绪,就越是不稳定的风险因子。
某种程度上,林路深的确是绑架了整个脑科学中心,人们对他的忌惮不仅不夸张,甚至合情合理——即使在人类里,林路深都算不上一个情绪稳定,万一他哪天一个不高兴拖着所有人去死怎么办?
心跳加速、双腿发软、掌心酸麻、后背生凉……像被迫走上万米高空的玻璃栈道一样,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迎面是阴郁厚重的阴风,身边没有人,连个可以扶着的东西都没有——林路深一开始并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昨天,直到田霖那句“你有南柯,一个可以让你将个人意志凌驾于整个脑科学中心之上的存在”,针在那层薄雾上扎出一个洞、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真相如山崩般残忍地汹涌而来,林路深才如大梦初醒般陡然发觉,自己早已走进深渊,没有回头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