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254)
他并不是手持达摩克利斯之剑之人,他自己就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当你与系统相连,意味着你需要成为系统。
你不能再做个人了。
咔嚓——
门开一声响动,惊断林路深的思绪。
他循声看去,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外。
“看来是其他人都还在交接工作。”李孤飞走进来,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黑色制服,明显不是他自己的。他目光扫过空荡的房间,隔着玻璃在陆原和身上停顿了一瞬,最后重新投向林路深,神态和话语一样点到为止。
“每个人都怕我,我知道。”林路深没有对李孤飞做任何多余的表示。
李孤飞朝前走了两步,站在林路深侧身后,“上次的事……”
“关于不同形态生命的认定和共处,之后系统会做专门规定。”林路深语气平淡,就这样抹去了不久前的爆发,还有那滴眼泪。
李孤飞闻言挑了下眉,显然林路深又在跟他玩一种名叫“我跟你不熟”的游戏。
另一边的审讯桌前,陆原和朝什么都看不见的玻璃望了望,面色似乎比方才在病房里勉强淡定了些。他尽力坐直,仿佛是在维系最后的理智和尊严。
“昨天我在想,可能从一开始,我就不够了解你。”李孤飞成熟坦然的声音在林路深身后响起,“因为我对你,始终是有偏见的。”
“我一直很喜欢你。”李孤飞的语气并不郑重,乍一听甚至有点漫不经心,
“你的脾气有点糟糕,可我自己也没有认真地去了解过你、真实的你。”
有点糟糕其实是个很委婉的说法,林路深十几岁时是真的猫嫌狗憎。
他很缺爱,对李孤飞有着蛮不讲理的占有欲;而这种本质上和撒娇无异的行为,落在心思敏感早熟的李孤飞眼中,却放大了他心里的不平等感——一个林路深根本没意识到的东西。
往事尘归尘、土归土,都不重要了。林路深隐约听见门外有交错的脚步与人声渐渐走近,想必某些人不结伴是不敢来见他的。
“我现在需要的,是忠实可靠的工作人员。”林路深转过身,歪了下脑袋,“收起你那无用的多愁善感。”
李孤飞看着面无表情又尖酸刻薄的林路深,忽然道,“这几天博士怎么样?”
“……”
林路深掀了下眼皮,唇角微微抽搐,并不想回答。
门被推开,外面七八个人,看向林路深时脸色各异,像异彩纷呈的乌云。
“林博士。”
林路深看了眼表,抬脚朝外走去,“通知一下还没到的人,10分钟内不到自动降级。”
审讯室内,陆原和已经等了很久。实际时长也许不算很长,但对他来说却长得堪称折磨。
林路深在陆原和对面坐下,他右手边的黑玻璃外,站着现在脑科学中心实际上的骨干。
陆原和望向林路深时,目光是很复杂的。不能说他对这个儿子毫无感情,但它杂糅了太多阴暗、自私、不能示人的东西,以至于那点儿感情也让人不想要了。
“你已经知道很多了吧。”陆原和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他的语气中有落寞、认命,和少许几乎无法察觉的欣慰。
“我要听你说。”林路深手上夹着一支笔,转了转,“陆原和,从哪里说起呢?”
陆原和仍旧定定地看着林路深,像是要从他身上挖出个洞似的。他头发花白、缺乏打理,发黄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好似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疯子科学家。
“你看着我干嘛?”林路深并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哦,我知道了。”
“你想看看……我是不是我?”
陆原和浑身一抖,被束缚住的手下意识攥住椅子。在“陆原和”还在时,他曾与林路深身体里的Abyss在监牢里有过……“一面之缘”。
你死我活的“一面之缘”。
“别看了。”林路深冷冷道,“他不想见你。”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一辈子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原来是这样……”陆原和垂下头,皱纹在他的前额爬开,他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
林路深一皱眉,“难怪什么?”
“难怪……”陆原和抬眸,“我在你身上,怎么都看不到你哥哥的影子。”
Abyss一直没有出声,这说明他不想参与今天的事情。
“说说田霖吧。”林路深给陆原和抛了个话头。
陆原和重重咳了几声,连带着椅子也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眼眶红了,摇了两下头,有一种彻底无能为力后的释然,“这个事儿……说起来并不复杂。”
“当年我们发现芯片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路深没有半分委婉,“是陆嘉死的时候?”
陆原和摇摇头,苦笑道,“对我来说,不是。”
林路深:“不是?”
陆原和出着神叹了口气,很长、很重,好像生命也在随之抽离。
“当然,那只是我的一种自欺欺人。”陆原和说,“嘉嘉死了,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
“当时我看着手术台上的他,那么小、那么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陆原和的呼吸变得急促,双眸失神,“我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只是一次非常简单的……实验失败。”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又把你抓来、把一模一样的芯片植入在你身上重做了一遍的……”
“实验成功了!”陆原和语速加快,开始有些神经质,“于是我告诉自己,芯片没有问题、我也没有问题;嘉嘉的死,只是任何一种产品、一种药物、一种疫苗都会产生的、概率极小的失败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