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夕沉[先婚后爱](11)
感受到挽着自己的那双细瘦手掌无意识的收紧,顾佑远呼吸稍滞,垂眸不动声色的向下扫去。
沈暮帘正掐着指节,指间的皮肤都泛起深深血晕。
他顿了片刻,看向她素白的脸。
唇角微勾,面色无异。
但她极力克制的云淡风轻,却在微微蹙起的眉间,分崩离析。
她暴怒下隐约的青筋,她的忍耐,她的恨,分毫不差的落入他的眼中。
顾佑远淡淡移开目光,神色一如往常的凛然。
但眉眼狭起时却藏着几寸狠戾,徒然增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寂。
淡金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他忽觉分外碍眼,下意识挡在她身前,抬指重重按下舅舅高高抬起的杯沿,淡漠声线波澜不惊:
“她不胜酒力,恕不奉陪。”
“……”
说完,甚至连目光都没在他身上停留,携着沈暮帘错身与他擦肩而过,吴特助朝他轻轻点头,也跟了上去。
舅舅呆滞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无尽的翻涌。
酒液飞溅在他的衣领,溢出杯沿,缓缓流在他满是沟壑的手背,在周围一众的妥帖中,算是显眼的狼狈。
无论如何,他也还算是现如今的沈氏东家,顾佑远竟没将他放在眼里。
偏偏权势滔天,搅弄风云的也是这顾佑远。
备受屈辱,却不敢惹他分毫。
若他真与沈暮帘有些什么……
那自己的好日子,估计就到头了。
舅舅咬牙切齿,重重喘出一口焦灼的怒气。
-
宴会的后半程,顾佑远始终沉着脸。
众人不敢上去恭维,生怕惹这尊大佛不快,目光却不受控制的滞留在伫立人群中央的二人身上。
而大多数尖锐的眼神,都在捶打着沈暮帘。
她长得纯澈,却有一种野欲的美。
那身简单的黑色鱼尾长裙甚至是礼服中最普通的面料,却能轻松勾勒出她曼妙蜿蜒的曲线,神色清冷,气质脱俗,在争奇斗艳的名利场上格外吸睛。
“她到底是谁啊,”烛台旁的名媛不禁朝同伴耳语,“真的好漂亮……”
站在角落的陆崎看着二人的身影,早已恨得牙痒痒,故意提高音量对着身旁窃窃私语的名媛道:“你不知道吗?”
“顾先生旁边的,就是两年前失踪的沈家大小姐,沈暮帘。”
“我听说呀,在她父亲死后,她就各处找金主,前些日子受伤,住的还是全坞港最好的私人病房。”
陆崎轻蔑的撇撇嘴:“但既然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全被抢走了,那谁又知道这钱是从哪来的呢……”
谈论的人群中,总有几个听风就是雨的,扭头就用嫌恶的表情将这些事当作酒后谈资。
“可惜了,没想到是这种人。”
“在沈氏还没没落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拜倒在她裙下呢。”
“谁不知道她之前被捧成明珠?如今估计寻死的心都有了,不过能与顾先生扯上关系,也算她有点本事。”
……
沈暮帘轻摇手中的高脚杯,淡淡的果香溢出杯沿,她轻嗅片刻,抬眸徐徐扫过周身。
轻蔑、嫉妒、乃至怨恨。
一点一点,毫不留情的向她刺来。
在他们的世界里,站得越高的人,越有资格为自己正名。
偏偏没走过她的路,只因只言片语,就可以将一个人视为尘土般轻贱。
气泡随着酒液上升,沈暮帘缓缓闭上眼,一饮而尽。
很苦涩,并不像闻起来那样香甜。
却能在气泡炸开到她口腔的那一刻,让她的世界倏地陷入澄净。
而与昏暗一同袭来的。
是一件浸满雪松香的温暖大衣。
暖意携着衣料的重量轻轻覆上她光洁的肩,沈暮帘眼睫微颤,有一瞬的怔忪。
她回头,透过斑驳的光影,看向顾佑远的眼睛。
凑近才能看清,瞳孔裹着浓重的黑色,倒映着小小的她。
他的眼底是一处沼泽,太深,太沉。
沈暮帘没有拒绝顾佑远的好意,只当他是对谁都有的绅士,垂头道了声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他凛冽的目光中,啜着细微的零碎。
还无暇顾及陆崎那一角,舅舅就领着几个德高望重的商人乐呵呵的走了过来,躬着腰伸手要把顾佑远往台上领:“既然沈氏未来要仰仗顾先生,那顾先生不妨来说两句?”
话音刚落,他又扭头笑着对沈暮帘说:“阿暮,你就在里间等候顾先生,舅舅有几件事想与你商量。”
委婉的语调里,是数不清的轻视。
他始终觉得她不配。
不配回到沈氏,不配活在坞港,不配站在任何地方。
在沈暮帘记忆里,无数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乐于走上台享受聚光灯,他们的女伴却只能在他们熠熠生辉的时刻,呆在台下昏暗的角落。
她从来都觉得不公,但多年独身摸爬滚打,让她在这种大事未成的节骨眼,学会了忍。
而她刚要转身,身上滑落的风衣就被人重新扯紧,小心的覆上她的肩头。
一只宽厚手掌便在此刻攥住了她的腕骨。
力道很轻,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不解的抬起头。
顾佑远依旧八风不动,只是垂眸静静地睨着她。
如清风朗月的目光,所过之处,一片青葱。
“待在我身边。”
他的声线又淡又缓,不像是与她商榷。
更像是在不动声色的安抚。
沈暮帘只顿了一下,点点头,朝他伸出手。
仿佛一掰就断的手指,顾佑远缓缓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