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夕沉[先婚后爱](12)
她真的太过单薄了。
背井离乡的日子,颠沛流离是免不了的,她这样鲜妍的灵魂,那些年该如何伏低生活。
显而易见的。
她过得不好。
他垂眸藏下所有情绪,牵着沈暮帘走上台。
水晶灯照在他们身上,碎片般的剪影,掀起短暂的光晕。
台下的宾客被他们吸引,纷纷仰头驻足。
一位是坞港只手遮天的权贵,一位是跌落神坛的遗孤。
却仿佛是两支共生缠绕的凌霄花。
气氛又重新推向高潮,人潮开始涌动,噪杂热闹。
舅舅看着两人谁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气得脸红脖子青,却只敢挂着尴尬的笑领着人在台下恭维。
一场纸醉金迷的狂欢,声浪一层比一层高。
所有人都在混乱中举着酒杯拼命捧起这位顾氏太子爷。
沈暮帘站在礼堂的至高点,旁观着这场与她无关的尊荣,微微屏息。
顾佑远却在气焰最盛时携着沈暮帘在最后一处台阶站定,垂眸向下望,出声打断:
“我转让了沈氏的所有权。”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宾客停滞。
犹如烧得正旺的篝火被瓢泼大雨一瞬浇灭,整个宴会缓缓静了下来,直至陷入窒息的沉默。
随后,四下开始响起窸窣的谈论声,声势浩大,愈发不可收拾。
舅舅懵了片刻,擦了额间的冷汗,匆匆想要走上台,却被一旁的吴特助拦下。
就连沈暮帘也微微愣神,不自觉仰头看着他。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沈氏最终没有落在他的手中?
怎么可能?
之前她在小叔那分明已经见过顾佑远为收购沈氏而签下的巨额协议。
自愿放弃沈失的所有权,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资本家的作风。
他究竟想做什么?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顾佑远缓缓侧过头,在人声鼎沸里,对上她的眼眸。
繁灯千盏,他与她并肩而立。
一切仿佛蒙上薄纱,朦胧得恰到好处。
他的身上氤氲着令人心安的雪松香,沈暮帘几乎要溺亡在他的眼神里。
顾佑远就在万众瞩目之下微微仰起头,向在场所有摒弃她的权贵宣告——
“沈氏交接文件的落款,填的是沈小姐的名字。”
第6章 Chapter 6
从礼堂出来时,台阶已经堆满了白色。
下雪了。
扑簌簌从黑蒙的天空落下,像是圣洁的礼花。
沈暮帘跨出屋檐之下,缓缓伸出手接住。
记得那天也是这样一望无际的白茫,她站在雪地中央,看着父亲的墓碑。
睫毛结满了冰霜,全身被冻得没有知觉,可她依旧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那么汹涌,那么赢弱。
在那天之后。
她沉入海底,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厚积薄发。
雪愈下愈大,沈暮帘拂净身上的水滴,这才意识到身上的大衣还是顾佑远的。
她回过头。
即便是雪天,也能见到毛茸茸的月亮。
破碎月光下,顾佑远站在长廊的尽头,隐约可见清隽轮廓,在一片白茫中更显冷峻。
拖尾的长裙在雪天走得极其费劲,沈暮帘刚要抬腿,男人高大的身影就朝她跨步而来。
他接过吴特助递来的伞,侧过身打开,再将伞柄递到她手上。
“下雪,小心滑。”
一小时前,还是礼堂里人人忌惮的大人物,眉眼稍抬,就是风雨欲来。
而现在再细看,却是翻不出一丝锐利。
沈暮帘掠过他锋镌的脸,目光滞在他侧脖颈的痣。
直到鼻尖在风中被冻得通红,才轻轻喊出句:“顾先生。”
“为什么?”
为什么大费周章,让她失去的,再重新回到她手上。
为什么在众人面前护她周全体面。
为什么明知她不是好人,却还是牵紧她的手。
为什么?
漆黑的夜,四下静得能听见雪落地的清脆。
而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在这样的静谧之下,沈暮帘清晰的感受到,内心深处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是她阔别已久的野心。
明明已经做好了步步为营的准备,可她费尽心机想要的,顾佑远转瞬间就给她了。
所有人的爪牙都好似阴暗囚笼,她想挣脱,却找不到一处有光亮的角落。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线生机,她要向上夺取,她要抓紧,她要拼了命。
她要站上的,不只是巨人的肩膀。
和顾佑远的一纸婚书不过是他提出的一场交易。
既然只是各取所需,那就在覆水难收前抽身而出就好了吧?
只要这样就好了,对吧?
寒风侵袭,沈暮帘下意识将衣服裹紧,才发觉手心出了汗。
她蜷缩起僵硬的指节,垂头看着松软雪地被踩出的脚印:“顾先生——”
“你接我回家吧。”
轻柔声线消融在冰天雪地,在一片白茫中留下一点墨色。
一辆车驶过,车灯映亮了她的脸,轻轻颤动的眼睫,躲闪的目光,都被顾佑远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跳便在此刻冻结。
她说,回家。
明知道她没有爱,明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索求,明知道这只是一个瞬间。
但他还是感受得到,蓦然间乱了的呼吸。
夜色渐浓,长廊的灯坏了几盏,沈暮帘看不清他的神情,咬了咬唇,朝他走近一步,恳切的望着他:
“可不可以最后再求你最后一件事。”
“求你,帮我查明我父亲的死因。”
如今的她太过渺小,如果顾佑远愿意帮忙,说不定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