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夕沉[先婚后爱](78)
像是看清顾佑远幽深的心思,奶奶轻轻叹了口气,破天荒没去拜大堂,顾佑远跟在她身后,看她俯首接过法师递上的许愿红绸,取出一卷展开,毛笔染墨,却放在顾佑远手心。
他一愣,不解抬眸,看着奶奶慈祥的按上他的手指,要他握紧:
“只要是诚心的夙愿,都会实现的。”
苍老声线混杂在檀香之中,顾佑远在这样的神圣蛊惑里眸色渐深,沉默片刻,还是抬手落笔。
修长指节蜿蜒而过,清隽楷书跃然纸上,奶奶八卦的凑前,却连偏旁都来不及看清,顾佑远便挑起红绸,往院中茕茕孑立的那棵古树走去。
他身量极高,只是微微抬手,便能够到枝条。奶奶不甘心的追问他究竟写的什么,他也不答,只是缓缓掀起眼帘,望向掌间虎口的墨迹。
高高挂起的绸条迎风飘荡,吹醒顾佑远埋在净土中恳切的、不可磨灭的、几近痴心妄想的一场梦——
‘再见她一面’。
心脏的闷疼在一瞬之间涌了上来,顾佑远克制着颤动的指节,唇角渐渐染上几分自嘲。
自知渺茫,却还敢奢望,心甘情愿成为过往的囚徒,天下还有比这还要可笑的事吗?
然而,就在他黯然松手的那一刻。
寒风骤然刮大,树上密密麻麻系的绸条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却唯独只有他的那一条轻巧从枝头滑下,漫无目的的飘荡在空中。
他眉心紧蹙,顾不得落叶在狂风中卷起的风沙迷眼,疾步跨过枯黄的竹林去追,直到走过视线明朗的拐角,看着红绸宛若游鱼,在模糊身影旁盘旋,灵巧缠绕上一串细瘦腕骨。
他刚要上前拉住,呼吸却在她回眸的那瞬骤然一停——
那双眼瞳中稀有的茶棕色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他曾经望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几乎是警惕的、迅速的弹开,她显然受到了惊吓,从粗糙的黑色卫衣下伸出苍白指节,匆忙压下帽檐,揪出腕间突然缠上的红绸塞进他胸前的口袋,甚至不曾给他开口的机会,侧身同他擦肩。
肩上沾染的,是六年间只在他梦里出现的馥郁兰花香,而她薄弱的体温正寄居在一卷丝绸,同他剧烈的心跳同频共振。
顾佑远恍然回过头,缓慢的、郑重的抬眸,颤巍着越过纷飞的竹叶,坠到她的身上。
她独有的雾蒙蒙的背影,是他失语的良药,是压在书箱最底层千百万次的默念。
也是疾风骤雨之中,他唯一的晴天。
第38章 Chapter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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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 我托举你去摘教堂穹顶长出的花,去看冰岛的火山喷发,在世界末日的最后背着你走在粉色沙滩, 这样呼啸的海声几乎灭顶, 可我还是听见你说, 我愿意嫁给你。”
——顾佑远·「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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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湾区灰扑扑的角落,有一栋破旧得快要坍塌的筒子楼, 那便是沈暮帘的藏身之所。
无论是公司还是家族事务几乎全压在顾佑远一人身上,即便疲乏得眼下聚起微薄乌青,他还是执意要绕远路, 将卡宴停在筒子楼不远处的隐秘山丘上, 守着沈暮帘来时的路。
大多时候,顾佑远都靠在座椅上阖着眸养神,摸出雪茄盒却从不抽出点燃, 烟草会让他振奋,也会让他分心,只有听到动静, 他才会缓缓掀起眼皮,凉凉向外瞥上一眼。
在四周陷入昏暗的静谧时, 沈暮帘才会展露出些许曾经的活色,有时抱着牛皮纸包裹着的临期干面包经过昏黄路灯时,会轻声哼起她爱的歌。
今夜暴雨, 顾佑远透过雨帘抬眸, 看见她在拐角蹲下, 照顾路边野猫, 将唯一的伞撑开,毫不吝啬的罩在它们头上。
一如多年前, 对他一念之间的怜悯。
顾佑远灵台轻晃,有些失神的望着她渐渐消失在雨中的单薄身影。
沈暮帘消失的这六年,他将产业搬至坞港,在此定居,走过每一处她曾走过的路。因为她喜欢,他就在庄园置办整个坞港最大的高尔夫球场,有时望着起雾的草坪,就好像看见她穿着百褶裙,张扬肆意的奔跑。
他的酒量其实并不好,奈何身处在这样的高位,好多事身不由己。没有人敢灌他喝酒,但有人敢趁他微醺,给他床上塞女人。
正所谓宛宛类卿,柔媚替身受人嘱托,下苦功参悟过沈暮帘的神态表情,甚至连生活习惯、身上香气也如出一辙,隔着迷蒙的视线,少说也有七分相似。
但他一次都未曾认错过。
从未有人像她,冷清又炙热,是绝佳的矛盾体。
百达翡丽的星空蓝奢华亮眼,在天狼星与月亮交织下的表盘发出轻微滴答声,顾佑远抬指轻抚,像是在抚摸爱人的侧脸。
车轮缓缓滚动,碾过泥沙,就在路过爬满铁锈的栅栏门时,他的耳边骤然划过一串熟悉的惊呼,顾佑远蓦地怔愣,沉下声低吼停车的那瞬,倏然抬眸,心脏猛地一缩——
犹如深渊巨口的门庭涌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女孩的身上蔓延着洗浴的热气,在这样寒凉的夜却只套上一件睡裙,赤着脚不要命的奔逃,身后的中年男人穿着发灰的无袖背心,挺着凸出的啤酒肚,捂着右眼面色煞白,穷追不舍:“房东看你可怜,让我给你送床棉被,你居然还跑?”
迎面的风灌入他口中,男人朝空中啐了几口唾沫,暗暗在心中为自己的失手怒骂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