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夕沉[先婚后爱](77)
孟枳还未反应他词句中的深意,法式雕花的白色木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在侍者推搡下哆哆嗦嗦的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一位甚至已经目不辨物,恐惧的摸索着,脊背紧紧贴着门框。
污秽的血迹不断从他们脸上、手上、嘴角溢出,散发着腥臭,像是被开膛破肚的鲸鱼。
她从未见过这样冲击的场景,呼吸蓦然停了下来,胃里的翻滚让她止不住侧身干呕,一阵阵眩晕侵袭着她,从心底涌上的嫌恶让她生理抗拒。
缩在墙角的男人痛苦呻.吟着,颤颤巍巍开口:“顾先生,时间过去太久了,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顾佑远倚在胡桃木古董书柜上,手中那杯莫洛凯醇香四溢:
“不急,”他缓缓垂下眸,荡开疏淡笑意,“我等你。”
男人一愣,努力睁开肿胀的双眼,知道顾佑远说的‘等’究竟是什么意思,恐惧的看着乌泱的侍者上前,双腿骤然无力,嘶哑的哭喊蓦地从口中蹦出:“我说!我说!”
“指使我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沈小姐的亲舅舅,他给了我们五百万美刀,要我们去布达佩斯把沈小姐活捉回去,”他犹如站在钢索上的小心翼翼,“但那天下了暴雨,沈小姐以死相逼后跑进了小巷,等我们追上去的时候,那里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每说一个字,就像给顾佑远喂下一根针,痛意缓缓蔓延,流淌至心脏大肆叫嚣,
脑海中,猝不及防浮上那个雪天,他初见的,生机勃勃的沈暮帘。
那时的她娇俏爱赌气,罩在苏绣的酒红色斗篷下,微卷的栗色长发沾着雪花,纯澈的一双剪水秋瞳小心翼翼却又好奇探究,透过古老陈旧的古屏风,轻巧落在他身上。
究竟是沦落到怎样的境地。
才要让这样鲜妍的人用生命博取自由。
良久的缄默过后,空中蹭过火苗腾起的轻微声响,顾佑远垂头抿上烟蒂,声线模糊不清:“我知道了。”
男人发颤的腿稍稍回暖,大着胆子抬眸,从烟雾缭绕中望见顾佑远恬淡的侧颜,看他从未向这里投过一眼,怒气好像压了下来,瞬间窃喜,缓步踱到门口想要离开。
可就在充血的手掌刚碰上把手的那一瞬,守在门前的吴特助波澜不惊的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回原地。
他猛地一怔,目光从恐惧变成绝望,牙齿打着颤,开始哀求:“原谅我……顾先生,原谅我,这种行当我真的只做过一次,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可他的撕心裂肺穿不透这座晦暗的庄园。
他应该知道的。
无论说出怎样的答案,自六年前将沈暮帘逼入绝境的那一刻开始,顾佑远就不可能会放过他。
被侍者压在地上的那几秒,男人清晰的听见膝盖碎裂的声音,周遭灌满同伴的求饶,他却好像感官尽失,只能惊恐的瞪着眼,看着顾佑远垂眸碾灭了烟。
然后,一步,一步,朝他逼来。
还来不及呼喊出声,顾佑远先一步伸出手,重重扼住男人的下颚,强迫男人抬起头,直视顾佑远漆黑深冷的双眸。
“要是她出了差池,”他的声线不急不缓,“你活不到第二天。”
挂着薄茧的手掌紧紧锢着男人的动脉,他神情恍惚的战栗,吓得呼吸不畅,骤然晕了过去。
顾佑远倏地松手,打量他的目光好似在看一头碍眼的杂草。
吴特助看了眼腕表,上前轻声提醒:
“先生,老夫人还在等您一同去上香,”他为难的瞥着跌落在地令人怜惜的娇弱女人,“但是孟小姐……”
太阳全然升起,冷风吹起窗纱时,在顾佑远身上撒满一片波光粼粼。
孟枳泪眼婆娑的抬眸,看他慢条斯理的褪去外衫,擦净指尖沾染的血迹,随后蔑视般丢在地上,嗓音闷哑:
“与我无关。”
她眼前一黑,再次回过神时,只能看清顾佑远凌冽的背影,正步入昏暗的长廊。
决然、愤慨、不置一词。
他对太多事都有异于常人的理智,果决而尖锐。
唯有触碰到心口属于沈暮帘的那块天地,他才甘愿沉沦,甘愿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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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崎岖的玉章山脚下,一辆卡宴狭着烟尘缓缓停下。
那是坞港最具盛名的寺庙,名为“禅云古刹”,要想入内供奉香火,要先走过又陡又窄的五百道石阶,尽管如此,每年还是会有愿者蜂拥而至。
顾佑远本想在车内等候,却被奶奶以‘年纪大了需要人搀扶’为由,硬是要他陪同。
路途中,烈阳高照,奶奶却执意不打伞,扶着顾佑远的手肘,步履蹒跚的往前走,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佑远,我半截身子骨都埋到黄土里了,没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她笑了笑,“有时候,靠着几个念想,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这样明显的劝导,顾佑远却始终缄默不语。
他向来不信神佛,可在这六年来陪同奶奶入庙,却从不敢上前抽出一支签。
他的念想,是虚无缥缈的、容易破碎的清瘦的身影。
于是,顾佑远有生之年第一次对这样飘摇的浮萍迷信,害怕抽签结果不好,害怕她消失,害怕她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