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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长明天(158)CP

作者: 默山 阅读记录

秋泓自言自语道:“是我逼死了她?”

李果儿哑口无言。

毕竟邬家太爷说的话太过在理,以致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潸然泪下。

他高呼:“我为何秘不发丧?因为我怕,我怕我这做朝廷大官的女婿赶来讨债,说是我逼死我的女儿!我为何不送还灵柩?因为这是我的女儿,她在婆家受了委屈,凭什么要在百年之后和那孽障合葬一处?世道纲常,人间伦理,难道就不能为我这个糟老头子通融通融吗?”

赶去邬家瞧热闹的县太爷都不禁唏嘘感叹。

就好像,那个在庙堂中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的秋泓,在一夜之间成了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佞臣。

人们呼唤着青天大老爷,呼唤着远在天边的皇帝陛下,一定要为可怜的邬家太爷伸张正义。

可又有谁能证实,邬太爷说的话全是真的呢?

“我表叔呢?”秋泓忽然问道。

他方才一直没言语,叫旁人以为,这个向来伶牙俐齿的人真被邬太爷一番话给噎住了。

可当这声响起时,原本哭天抢地的邬家人随之没由来地一愣。

是啊,何皓首呢?当初邬砚青离家时,带走的人除了那帮娘家陪嫁的丫鬟婆子和管事,还有秋泓的表叔何皓首,那么现在,何皓首在哪里?

“去查。”秋泓扫了一眼邬太爷,冷声道,“从古至今,卖妻鬻子之事数不胜数。八年前我娶妻时就来过涉县,你邬家老少爷们我也见了一个遍,但不论是你这个生身父亲,还是砚青那个后进门的继母,这家里我就没见过一个待她慈眉善目的人。如今她死了,你们倒开始哭丧了,是想要把她哭得回魂,还是想要把我哭死在这里?”

秋部堂威名远扬,就算现在是个病猫,发起威来也非常人能受得起到的。

邬太爷一听他要追查,当即一个打抖,尿失禁了。

王六冷哼一声,摸了摸自己如今仅存的半只耳朵,上前一脚踹开了想要拦路的管事:“给我搜,看看这藏污纳垢的邬家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话一出,吓得那邬家众人是魂飞魄散。

邬茂勤的亲娘,也就是秋泓的姨妈急忙上前劝道:“外甥,这事闹得,何必至此呢?”

“何必至此?”秋泓扶着灵柩,缓缓坐在了台子上,“邬姨妈,当初表哥获罪,按律当斩,他畏罪自杀,藩台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连坐家人,只是抄了应收缴的财物,而后又为赡养这么一大家子,还回来了不少。我记得,年前我爹娘还来过信,说他们为了宽慰砚青和姨妈你,送来了许多金银器皿,以补贴家用。这已算是网开一面,仁至义尽了,可眼下,你们却要继续为虎作伥,做那率兽食人的勾当!”

“这叫何话?”邬家有人不满道,“就算是过去大爷做事不对,但大爷的罪我们也已担着了,现在家里谋的是正经营生,谈何为虎作伥,率兽食人?”

秋泓轻笑一声:“我虽入仕途时间不长,但也算是在官场厮混了多年,你们受谁指使,我会猜不出吗?”

顿时,邬家安静了下来,就连那装模作样倒在榻上的邬太爷都虚虚地半睁开了眼睛。

能做到天子近臣一位上的,十有八九都不是庸才,更何况是秋泓这样万里挑一的绝顶聪明之人?

自那日见过李霭学后,他就隐隐察觉出了端倪,似乎在什么地方,有人比自己这个做丈夫的,更先知道邬砚青的状况。

那么,那人会是谁呢?

不需多想,秋泓就能猜到,一定是代父裴松吟南下与明熹皇帝交涉的那位,现北廷翰林院侍读,裴照。

他的弟弟,不就是那个和邬茂勤剪不断理还乱的裴烝吗?

这帮姑息养奸,纵容天崇道之邪佞祸乱朝纲的蠹虫,到底还是忍不住,冲自己下手了。

秋泓深吸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了黑沉沉的棺材上。

“部堂!”没出三刻,王六回来了,他快步走到秋泓面前,环视了一周,高声说道,“小的们没在邬家发现您家表叔,但是后院的井口边有血迹,柴房里也有打斗的痕迹,小的在柴房后的鼠洞里,发现了一块腰牌。”

“什么腰牌?”秋泓问道。

王六一顿:“秋府的腰牌。”

邬太爷一声呜咽——这回,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祠堂下,聚在周侧的邬家老少想要散去,却被王六带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没过多久,随行的李果儿带着两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奶妈婆子走上了祠堂。

“老爷,”李果儿说道,“这就是三哥儿和大小姐。”

秋泓扫了一眼那两个尚在吃奶的孩子,撑着灵柩站起身,对王六道:“把棺材抬走,我们回潞州。”

邬家人上前要拦。

秋泓继续道:“还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表叔到底在哪里?我要你们给我个交代。”

或许,在有些时候,命运确确实实是注定的,当有些事情即将到来时,洪流犹如卷浪,铺天盖地,声势浩荡,而微小的变化是无法决定当下和未来的,就像是决口的河堤、崩塌的雪山,以及汹涌而来的攻讦与谩骂。

王六在外找了十天,没能找到秋家表叔何皓首的踪迹。

而就在这十天中,涉县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往京梁,飞往北都太宁城,飞往中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开始怀疑,开始对曾经那个在北都城破时,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带着群臣南下的秋泓产生了一丝憎恶。

很快,就有胆大者撕开了第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