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东岸来信(4)
她两指捏着黄皮信封、把它从一众书里抽拿出来。
没拆。
不受控制地向上一扬手臂,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信封落入她墨色眼球。
看清信封里的内容,她冷冷淡淡的眼神划过一秒烁动。
但很快,稍纵即逝。
她垂下手臂,眼中倒影久久挥散不去。
那是——
一个男人。
准确说,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英俊男人。
更确切说,城北徐公、头角峥嵘、超尘拔俗……这些夸张到令人不可置信的形容词似乎都没法描述他。
他的资料,厚厚一沓,她都看过。
但照片,今个儿是头一遭。
看完之后,她随手一扔信封,转头拿上浴巾去到洗手间。洗了这辈子最认真的一个澡,约莫四十分钟才从浴室里探出身来。
热气缠绕湿透的身体,烟雾笼罩狭窄的卧室,桌面手机振动不止。
她走过来,捞起手机看了眼。
L:【人已到。(地点:清晖楼八楼医务室8-119)】
L:【铭牌——楼津渡,楼医生。】
【好。】
*
这是她和楼医生的第一次见面,倘若正式一点穿军装似乎也不为过。
但转念一想。
实在夸张。
她从衣柜里拿了件墨色长裙,外披灰白色齐膝风衣,衣扣完全系上只留空领口两颗小纽扣,锁骨半遮半掩,腰带穿过腰身系在腰的左侧,迷彩发圈将所有头发低挽成一个马尾揪自然垂落肩背。
多年参军养成的习惯,必须时刻保持面容清爽。
耳鬓、额角,看不到一缕碎发。
镜中,女人五官英挺,脸型流畅,化着淡妆浅唇,皮肤是恰到好处的白腻,左侧眉骨隐绰可见一道一厘米长的伤痕。
她从柜子上取下一瓶香水。
白色瓶身外束一圈黑色标签,“自由行”是它标签所描述的味道。
晃动瓶身却迟迟没摁下喷头。
她迟疑。
脑中一闪而过楼津渡的资料——
【过敏源:一切牌子的香水】
于是放下手腕,侧身拿起一盒小小的香膏。约莫两个拇指盖那么大,捏起来也是薄薄的一片。
就这么小小一盒定制香膏,需要花费她近半个月的工资。但她不会把钱浪费在这些非必需品上,香水和香膏都是她师父的儿子许池深送她的生日礼物。
这是第一次用。
只因——
【讨厌的异性类型:务实、勤俭持家、花钱畏手畏脚、枯燥无味(待补充)】
既然讨厌无味的,那用点香膏添添情.趣应该没问题吧。她想。
*
她是趁基地全员午休时去的清晖楼。
下午有一节四百米障碍逃脱课需要教授,所以特地选了个路上没多少人的时间段前去治病。
清晖楼她以前很少来,掐指一数几乎不来。可自从师父因故牺牲之后,外加上父母去世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她就开始染上一种叫“孟乔森综合症”的怪病。
名字怪异、病情怪异,最怪异的是——这病无药可医。
看过的医生都摇头说无能为力。
以至于听说基地新来的楼医生是从港城第一人民医院特别外聘过来的心理科主治医师时,她对他是有点儿好奇的。
从旋转楼梯爬上八楼,她呼吸平静地停在8-119门口。
抬起手臂想要叩门,却轻易推开遛空一条小缝没掩严实的门。
“有人在吗?”她问了问。
里屋没动静。
她在门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才伸出一根食指尖轻轻一推。
扑面而来,绿茶小酌的浅淡香气。
放眼看去。
医务室俨然变换了模样。
从前清一水的军绿装置,短短一上午的功夫变成了海洋世界。
是冷淡的蓝。
她并没觉着意外。
因为——
【最钟情的颜色:杀人不眨眼的海洋蓝】
巧了。
她也是。
未经允许擅自坐在病人的治疗椅上,她有些困倦地闭上眼睛小憩着等人回来。
大概是昨夜没休息够,闻着这道绿茶香竟觉得惬意到不想清醒。
一不留神睡着了。
半晌,咯吱一声。
门被人推敞。
男人挺阔身影停留门外,眉宇气度凛然显衬臂弯白褂都稍逊一筹。
他目光游走女人、窗台,片刻之间慢条斯理地走到办公桌旁将窗户悄声阖闭。
回眸一剎,视线正撞上女人墨色瞳仁。
他凝神看着女人。
她虽回看,心思却不知所飘。
“是忱教官吗?”男人开口问道。
低沉绵密的嗓音将雾忱儿渐行渐远的心思拉扯回来,她疏离地点了一下头。
“初来乍到,自我介绍一下。”男人展开臂弯白褂三两下穿套规整,低眉将纽扣完全理好,他屈指摆正左胸口袋的烫金铭牌,笑道,“楼津渡,是从港城新来基地报道的医生,还请忱教官日后多多关照。”
雾忱儿没说话,依旧淡漠地点了点头。
“忱教官的情况事先我已有所了解,”他话倒是多,从桌上捞起一个蓝色文件夹,“但从别人口中听说,远不如听忱教官亲口说,所以忱教官对于患上‘孟乔森综合症’的过往是否有需要补充说明的故事?”
她还是,点了一下头。
像是刚从梦境回神,她嗓子发哑:“楼医生有没有听过一个叫‘污槽儿’的生存空间?”
“没有,但愿闻其详。”
“那是,一个潮湿阴暗的地下水沟。是特别寻常且普遍存在的肮脏之地。它似乎比海洋还要深广难测,各种各样受尽同类排挤的生物藏匿在那里。它们从来不会嘲笑彼此,但也不会给对方笑脸,因为它们天生就是不幸的代表,也从来没有外来生物愿意靠近它们。如果有一个例外,它的下场也只会是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