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悬月(47)
云南的天空蓝得不像样,云彩低低地飘浮,稍不留神就要落入扎染坊。
竹架上的水珠反射,折射太阳光线,晶莹剔透,与古朴的墙瓦形成不同的两种生机。
“越止,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儿?”
“好。”
刚坐下,奚月从包里掏出一本绘本,一包色彩齐全的颜料和粗细不一的笔。
“这里这么好看,我想把它记录下来,很快的。”
“好,不急。”
于是,越止自然而然地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戴上那副金边眼镜,安安静静地坐在奚月旁边,专注地翻看起来。
院里檐下,一对悦目的人儿,一执笔,一执书,甚至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穿着白族服饰的老板娘目睹此景,忍不住将二人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在经营这个染坊的几十载岁月里,她说不清自己迎接又送走了多少客人,但总有那么些人,那么几个人,似乎是带着深厚的缘分而来,给她留下了独特的印象。
她紧皱着眉,在夹杂着花白的头上挠了几下,不知不觉间,脚步朝那两人靠了过去。
“呀!原来这姑娘是在画我家的染坊呢!”她盯着奚月的画本,静静的,“画得真好,真……!”
似是想到了什么,牵动了尘封的记忆,她疑惑且惊喜地溜进屋内。
过了一会儿,奚月将工具收了起来,最后在那张关于染坊的画的右下角署上了日期。
“怎么样?”她问道。
越止合上书,看着,就怔怔地看着画,不知着了什么魔力,一脸凝重。
“怎么了?”
奚月有些不妙的预感。
越止笑笑,似欣慰似自嘲,只是答道:“真好。”
“谢谢。”她说道。
忽然,一位身着民族服饰的估摸着五十多岁的女人站到他俩身后,只是手里捧着笨厚厚的大概是相册的东西。
她笑得格外慈祥,一点儿不像面对生人的模样,倒像是遇着许久不见的朋友。
看到她的接近,越止并不意外,还格外生出几分得意和期待来。
“阿姨,怎么了?”
女人对着他笑笑,又仔细端详二人的脸,只有奚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再次询问她的意图。
她赶紧解释道:“你们……啊!我看你们有些面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头脑不清楚,别叫我认错了人。可是我一看见你的画就确定了好些。”
老板娘操着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边说着便邀请他俩进屋内坐坐。
奚月看了看越止,越止点头示意,牵住她的手随老板娘走了进去。
谁能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巷染坊里别走一番天地。橘色的暖光配着打磨光滑的木制桌椅,还有假山上茂盛的苔藓和奇异的编织工艺,彰显别样异域风情。
“来,普洱茶,我们自家到茶园采摘炒制的,你们尝尝。”
“真是缘分吶,”她打开刚刚那本厚相册,指着一张依旧清晰的相片,递到两人面前。
奚月不明所以,但定睛一看时,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千里之远的云南小镇,一家默默无闻的农家染坊里,一本外壳泛黄的旧相册里,竟然!竟然封存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
而那上边儿的四人之中,除了老板娘夫妇二人,映入眼帘的是两张青涩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照片的膜套上,黑色的签字笔写着日期,居然已经是十年前了。
奚月嘴角略微抽搐,目光闪动,一直盯着上面尘封已久的人儿,那个身着白蓝扎染长裙,扎着高马尾,浅浅笑着的,与她相距十年之遥的奚月。
而站在她身边,那个沉稳的帅气的少年,是……是……
十年前的……越止。
时间真是场可笑的阴谋,让人遗忘,又将人带到往昔。
老板娘不知何时又拿来一幅画,被画框好好地保护着,只是由于时间太长,画上的颜料已经不再艳丽,但画依旧被主人认真珍藏爱护。
奚月看了眼画,没错,那笔触和配色,虽然稚嫩了些,却是她的手笔无误。
“看,十年啦,你当初为我家这个小院画的,那时这里还不像现在这样条件好,简陋,游客不多。现在不同喽!到处是游客,忙都忙不过来吶!”
“我呀,嘴笨,没什么文化,当时你们两个小朋友远道而来,告诉我你们很喜欢扎染,说是以后会有很多人来看啊,还特地画了幅画裱起来给我,我没读过多少书,更别说看这些厉害的东西喽!”
“不过现在大家日子好过了,院子里装修了很多次,早就不像以前的样子了,只有这些老照片和画啊,还时不时让我想起当初的日子。”
奚月牵强地笑笑,看着阿姨这么高兴,她怎么忍心告诉她其实自己压根不记得那些事了。
索性掏出刚刚的绘本,将方才的话题小心翼翼地裁下。
“阿姨,如果不嫌弃,不如这幅画也送给你们,说不定这出染坊还要变化,它就正好记录了今年染坊的样子。”
“哎呦,谢谢你啊,真好啊!你看我,经营这地方,每天人来了又走了,但还是能遇到很多朋友的嘛!”
“你们两个孩子,十年了,真难得啊,还能在一块儿,已经结婚了吧?”
“不,不是,没有,只是朋友一起来旅游……”奚月解释道。
老板娘一脸心领神会的样子,说道:“好好好,我懂,不过我送你们一句话吶,白族古老的传说中,有缘的人不会走散的。”
“谢谢您。”一旁沉默的越止突然开口道,“也祝您生意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