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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399)

“我应当如何才能……”宋从心张了张嘴,却又复而低沉了下来,“才能,令其放下……仇怨呢?”

宋从心感到十分荒谬,活女神分明是受害者,可她却要想办法阻止受害者的复仇。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吾无法,汝也无法。】祂缓缓摇头,【唯有局中人可言宽恕,但】

【人字碑啊,汝是世外而来的一线变数,汝是既定的命轨之外的生机。】

“我不明白。”宋从心摇了摇头,她抿唇,道,“但我将尽我所能。”

宋从心平复了一下心绪,复又问道:“我的同伴不远万里来此,希望向您寻求一个答案。”

【困顿于镜中之人,忘却自我面目之人。】不等宋从心说明,祂便如同全知全解般道出了兰因的困局,【祂于悬崖的尽头摇摇欲坠,意图抓住维系理性的绳索。他的猾与诡诈迟早会追上曾经困缚他的阴谋,他已与唯一真实的人字碑相遇了,后自然也不必畏惧镜中面目全非的自我。】

“……”宋从心努力地回想兰因那张清冷俊秀的面孔。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猾诡诈」这类词挂钩。但听祂的说法,大概就是兰因迟早会走出困局的意思吧?

虽然不知道祂为何对宋从心抱有如此厚望。但这也是无数坏消息中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感谢您为我答疑解惑。”明觉之神残存的最后一丝神念竟然如此亲切和蔼,这让宋从心接下来的请求都有些说不出口,“还有一个冒昧的请求……”

宋从心着头皮将明月楼主的托付告知了祂,说这些话时,她几乎有些抬不起头。这里是祂的陵墓,她却提出要带走祂的一部分尸骨。

宋从心甚至做好了祂勃然大怒、把自己赶走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出乎宋从心预料的是,祂听罢,竟是没过多犹豫便颔首答应了下来:【西叶的后人吗?无妨,吾之遗泽,本就是欲赠予汝的。】

【人字碑啊,汝已拥有山川与大月的认可,而今,吾也将给予汝神舟万灵的因果。】

【愿汝不负本心,得证无上道法;尽此一身善业,护佑九州山河】:

【第52章】拂雪道君 她持铃步出铜门……

宋从心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听见了露珠升华逆卷而上,在苍穹之上凝作冰霜与雪絮的声音。

那并不是人能「听见」、「看见」的东西。

神眼中所见的事物,通常都是光怪陆离且难以理解的,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刷神智的岸堤,往往会造成识海的溃毁。更有甚者,神明过于庞大的记忆会覆盖人族短暂一生所有的爱恨,被过高的神性侵蚀从而失去七情六欲与自我,这便是与「灵性污染」对等的「神性污染」了。

宋从心并非第一次得到神明的传承,也并非第一次遭受神性的侵蚀。但或许是因为这次传承神明就在自己的身旁,也或许是明觉之神的神权本就与其他神明不同,因此在庞大的记忆洪流之中,宋从心还勉强能维持住自己的理智。

就像被大人搀扶着、蹒跚学步的孩童一般,宋从心在明觉之神的牵引中坠入了一条名为「时间」的长河。岁月以流线般的光影在她眼前逐一闪现,而她的灵却躺在灰色的流水中顺势而下,随波逐流。

宋从心看见了如雨洗濯过的蓝与广袤无垠的苍穹,随即视角轮转一换,远至群山飞鸟,近至霜晶与雪松。

宋从心看见了天苍山上终年不化的堆雪积了一层又一层,在屋檐下缀了一根根细碎的冰凌;她看见了莲座上慈悲宽和的神像,梁顶上的图腾与花纹相互交缠,镌刻着祂不曾感受到的时间流逝与往复历史;她看见了来来往往的信徒以及人群,那些人的面目模糊,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一个个匍匐于地的脊背与昭示年龄的发顶。

这些人身上缠绕着或红或黑的丝线,有的丝线模糊黯淡得几乎要消失在天光里,有的则红得发黑,几乎要从中滴出血来。

宋从心茫然地观望着,她就像一棵老树或是一块石碑,看流年荏苒、岁月斑驳。她看着襁褓中的孩童逐渐长大、成家,孩子变成了大人,大人变成了老人。然后,孩子的孩子也长大了,老人成了雪地上的白骨。他们围绕着自己形成了聚落,他们逐渐发展形成了规模,他们某天意识到雪山之外有更广阔、更丰饶、更适合族群生存的天地,于是他们走出了雪山。

这个世界的人族起源于雪山,围绕冰河与溪流形成的游牧聚落逐渐向平地迁移,最终在中原大地上扎根落地,转变为农耕文明。他们身上的线彼此缠绕,生出「家庭」、「聚落」、「村镇」、「城市」、「国家」。而后,这个庞大的族群又与神舟其他的族群命运相系,最终将神舟版图完全连起。

人族或许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生之地,可祂还记得。祂看着雪山的孩子走向了神舟广袤的天地,而他们身上线的源头还在这里。

宋从心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线的「手」。

人群熙熙攘攘,往来匆匆,不断地上演着一出出离合悲欢的剧目。他们似乎一直在变,又似乎一直没变。

而「宋从心」就如同她身后的神像一般,风吹雪蚀,岿然不动。

若说山主的传承是生机勃勃的地脉涌动,大月的传承是海底火山的喷涌与消亡,那长乐之主的传承便是一场静谧安宁的雪。

祂是冰冷的,清淡的,也是澎湃的,威仪的。

一滴冰冷的雪花落在了眉心,凉凉的,却又让人格外醒智。沉浸在这种似梦似醒的幻境中,宋从心朦胧间隐隐听见了机括运转的响动,她缓缓回头,却看见灰水之上的一线明光,突然间闭合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