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31)
巴掌大的小酒坛包裹着一层又一层黄油纸,泥土浸润腐烂,索索坠落。
萧疏已掀开酒坛封口,月光清泠泠地落在微微波澜的清澈酒中,风吹的漫天槐花落了一瓣,粘在了酒坛坛口处。
在陈酒和冷月之间,兀的多了一瓣软花。
萧疏已宽袖一扫,凭空生出两只精巧的木制酒杯,稳稳落在昭华面前的石桌上。
“当年埋下的梨花酿,是边关风月的酒,便宜辛辣,幸而这酒用不了几两银子,这才埋下一坛。”
酒声哗啦一响,陈酿多年的味道也没有埋没了梨花酿那一股清冽。
昭华捻起酒杯,入喉是从未品尝过的辛辣,直白呛人。
她抿了一下唇,望着漆黑夜空中清冷月色和稀疏的星辰吐出一口气,鼻尖萦绕着酒味辛辣和一丝淡淡的尘土气息。
像雨后天晴的青草味道混合着空气尘埃。
萧疏已饮尽一杯,目光落在手中的酒杯,仿佛在看又仿佛眼中空无一物。
他问:“如何?”
昭华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离石桌尚有一寸的距离骤然落下,发出“咚“一声闷响:“陈年旧物,腐朽入骨,再难入喉。”
她起身,拂去肩上落花,掸了掸衣袖间瞧不见的尘埃。
“今日新月。”新月配新酒。
昭华侧身看了一眼萧疏已,地灯昏黄的光照不清人面上的神色,她道:“早些歇息吧。”
夜间风起渐冷,满院落花渐渐打起旋,吹起一层浅浅的白色波旋。
风吹到树下,一层又一层的花瓣堆积在槐树下的秋千和石桌旁边,淹没了萧疏已的衣襟末端,又乍然被风掀起。
坐在树下的人纹丝不动,只一杯一杯斟酒入喉。
辛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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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四日,昭华躺在摇椅上,撑着鱼竿在小院的溪流边垂钓。
而萧疏已放着通身灵力手段不用,一点一点固执又沉默地将小院收拾成当年模样。
今日,院中没有风。
昭华多时未动的鱼竿轻轻动了一下,将昏昏欲睡的她惊醒。
她抬眸看向溪中鱼线微微晕荡出的清澈波澜,一圈又一圈,从鱼线中心晕出,波荡到溪岸逐渐消失。
“我们该出去了。”昭华转身,对萧疏已道。
避世之所,自难久留。
小院中萧疏已拿着扫帚,正沿着院中小路清扫着不断落下的微小花瓣。这几日,他除了收拾院中陈杂器具,便是拿着新制竹条扫帚一遍又一遍,从清晨到傍晚清扫着院中那棵槐树不断落下的微小花瓣。
今日无风,亦无花落。
而昨夜的一地槐花,早已清扫干净,院中小路青石颗粒裸露,尘埃不染。
萧疏已将竹扫帚放在檐下墙角,将卷起的衣袖缓缓放下,轻轻掸去尘埃褶皱,向着木屋内一如当年的器具摆放,说不清冷峻面容上眉眼间的复杂神色。
他背对着昭华,闭了闭眼,道:“好。”
参天古树覆满木犀城,昭华和萧疏已隐去在凡人眼中自我的身影,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来来往往是叫卖吆喝与路边热气腾腾的炉火吃食。
很是热闹。
萧家大宅中,祠堂里坐满了族老,萧瑜拎着一只蹲着白毛鹦鹉的鸟笼子,才姗姗来迟。
堂上正坐的中年男子美髯长须,手中捻着一串红南珠,任堂下吵吵嚷嚷争论不休,阖眼闭目养神,不为所动。
族老们见萧瑜走进祠堂,争论之上一时渐消,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依靠着祠堂门,一脚踩着门槛,斜身侧眼漫不经心打量着手中鹦鹉,没什么正形的萧瑜。
中年男子缓缓睁开眼,目中深邃,声音威严:“萧瑜,落座吧。”
萧瑜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中年男子左侧第一把空椅子,嗤笑一声:“都聚在这里,就这么怕萧钧回来啊。”
他收回目光,唇角挂着轻蔑的笑,冲着手中的白毛鹦鹉吹了声口哨。
鹦鹉呼扇了两下翅膀,扑棱转了个身。
他就被逗笑到不行,在满堂沉肃的祠堂中,低低生笑。
中年男子右侧第一位,一名手持古杖的老人开口:“少主,不得对族主无理。还请落座。”
萧鼎善的第一大走狗。
萧瑜撇了撇嘴,厌恶地移开目光,“有什么事赶紧说,耽误时间!”
这厮小儿姗姗来迟不说,还敢倒打一耙。
祠堂中的各位族老肉眼可见,面容上浮现隐怒,却又碍于族主和萧瑜少主身份生生咽下一口气。
萧鼎善手中的红南珠不徐不缓地捻着,缓缓开口:“你先前同萧钧街头大闹一场,已然满城风雨,这些时日,你若无事,便去临山崖台静修几日吧。”
萧瑜听到“临山崖台”四个字,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挑了一下眉毛,眼中厌恶更甚地盯着萧鼎善。
良久,才声音有些发哑地重复了一句:“临山崖台?”
“哈。”萧瑜仿佛多呆一秒就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利落转身,背对着满堂族老,讥笑讽刺道:“既然到了木犀城,萧钧怎么也该来拜访一下萧家了。”
“拜仙山十数年,改名不换姓,想来这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父亲和萧家。”
萧瑜阴阳怪气完,一同神清气爽踏出祠堂。
他站在祠堂外,檐下有阳光照在身上,微微抬头便刺得眼睛睁不开。他轻笑一声,懒散地伸着懒腰,无意间曲指轻扣了一下鸟笼,惊得白毛鹦鹉乍然扑棱起翅膀,长鸣一声,飞向院中高树,层层绿茵遮去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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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犀街道上,依旧是来来往往热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