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芳狄斯圣歌(35)
深受屈辱的年轻人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罪恶与羞怯——你的终生之耻!”厄斯金勋爵逐字逐句道,“我身虽死,灵魂仍不得安息。它将伴你左右,成为你永世无法摆脱的心灵桎梏!”
塔齐欧挡在门前,面对莫里斯。
“我不许你再听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他模仿蒂奇船长的语气,“这是命令。”说着他俯身将同伴拉进怀里,捂住他的两只耳朵。
由于没能得逞,蝙蝠又化用了其他人的外貌。
大多是船员的亲戚或朋友,好在无人上当。
在此期间,莫里斯没有停止过哭泣,塔齐欧也没有停止过拥抱。不久,他们便得出结论:怪物的变身对象只挑死者,不论亲疏。
这会儿,船舱内只剩下两名乘客尚未接受过亲友幻象的考验——塔齐欧,和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年海盗。
塔齐欧猜测,如果非要接受蝙蝠考验,题目应该会是他亡故的父亲吧。
这时海盗们议论起来。
“这谁啊?”
“没见过。”
“托比!”胖海盗喊,“是你认识的不?”
静默的少年摇了摇头。
莫里斯抹去眼泪,无意识看向门外。
“塔齐欧,”他清清嗓子说,“你身后的那位女士……长得好像你啊。”
塔齐欧心中咯噔一下,惊怯地回过头。
是的,那的确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士——看着约莫四十岁,脸像夏夜里的荷花瓣,希腊式的脑袋上盘着一圈黑色的辫子,眼睛像两片绿色的玫瑰叶,笑容里洋溢着对他的慈爱。
与人类记忆中的形象完全一致。
“妈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他觉得自己没有叫错,那就是塔齐欧的妈妈。
可是——
为什么他的妈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啊?
难道她……死了?
忽然间,一阵情绪激动的抽噎让塔齐欧透不过气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莫里斯?”他攥着同伴的手问道,“我明明记得他的妈妈还活着啊!”
“塔齐欧,你先冷静一下。”
“一定是我们搞错了,莫里斯。这只蝙蝠……它不会专挑死去的人,对吧?……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莫里斯,没准我的妈妈正在家里等着我呢!”
人类的意识好像在这一刻感应到了什么。
塔齐欧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一团儿,双手捂着心脏,泪水止不住往外涌:“我的心好疼啊,莫里斯。它好像快要裂开了……塔齐欧知道了,他知道他的妈妈已经死了。他在哭,哭得很厉害。我该怎么办?妈妈,我该怎么办啊?”
“我的好孩子,”他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那声音和塔齐欧一样温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妈妈,为了你自己。”
孩子难受得几近昏倒。
人类和妈妈的回忆像烟花一样在他眼前全然绽放。他非常欣幸能够利用这个身份体会到亲情的美好。可当火光消散,留给他的是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这个时候,沉默的男孩终于不再沉默。
“先生,”托比用食指点了点莫里斯,“我记得您说过,蝙蝠怕水。是真的吗?”
“不错,不错。”莫里斯懒得去解释其中的原理。“等会儿,你问这个干什么?”他目睹对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你要干什么!”
托比不顾同伴的阻拦将门拉开一条缝,自己挤了出去。
蝙蝠彻底卸下伪装。
它的牙齿在托比抱住它的那一秒刺穿了他的第一肋骨,黑色翅膀在他的后背留下了大面积淤青。
人类一声不哼,撒开腿直奔护栏。
“托比!”
在蒂奇船长声嘶力竭的呼喊中,少年拽着蝙蝠投进了大海。
第 24 章
24
海风将蒂奇船长的几缕深色长发吹到塔齐欧肩上。两人倚靠护栏,身后是莫里斯和六名海盗,他们围着三具尸体,一具是蝙蝠,另外两具是人类。
“这小子是我们当中最怕水的一个,”船长望着大海说,“那包糖衣杏仁——原是打算下周送给他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塔齐欧看了一眼渐渐亮起来的天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提出问题。
船长故作姿态地笑了笑:“他是个到处流浪的孤儿,去年走投无路才跟我当了海盗。”
“他不是走投无路,”塔齐欧进行仔细掂量后回答,“蒂奇先生,是他选择了你。”
一刻钟后,蒂奇船长将他们的小船拖上甲板,指挥胖海盗向爱尔兰出发。尸体被焚烧。
途中他们打劫了一艘西班牙商船,获取的物资足够他们在大西洋生活小半年——塔齐欧的异种身份因此暴露,不过鉴于蝙蝠和物资,海盗们对这只水母采用了一种见怪不怪的态度。
他们的同舟共济结束在了四月初的一个清晨。“就到这里吧,”蒂奇船长说,“剩下的路交给你们自己去走。”他摘下眼罩,露出了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
傍晚,塔齐欧和莫里斯登上一处港口,刚上岸被海关的工作人员当场拦截。经询问,那人道出这里是克利夫登港。
“名字?”
身穿制服的人类拿出笔和登记簿。
“塔齐欧。”
“全名。”
“哦……”他抿了抿嘴——
“塔齐欧·山德·惠特利·米歇尔·奥沙利文。”
工作人员皱了皱眉:“凯尔特人?”
“是,”塔齐欧说,“有什么问题吗?”
接着他就听那张嘴发出了炮仗般的声音:“从哪儿来的?是雇佣兵吗?没人告诉你不准随便出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