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芳狄斯圣歌(96)
莫里斯火速换上衣服,将那袋粮食撂到一边:“然后我们就会被当成疯子或是杀人凶手抓起来。当然,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们耐心听我们讲完,随即派人过来调查,但普通人根本不是牠的对手,最后大家一起死。”
塔齐欧心里很窝火。
“不用他们,我自己调查。”他背过身,“你走吧,莫里斯。去一个安全的、美丽的地方。我有我自己的选择。”
“就算没遇到我们,他今天也难逃一死!”
莫里斯握住塔齐欧的脖子,把他转了个向:“而你——塔齐欧,你救了我的命。你现在受到惊吓,需要冷静,需要吃点东西、喝点水,再好好睡一觉。所以,哪怕你讨厌我、恨我,我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你。因为你需要我,你不需要我吗?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现在很好,不需要我。说,能说出来吗?”
“我……”
良久,塔齐欧安静地摇摇头,把脸埋在人类脖间。“我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他轻声说,静止的喉结上滑落几道泪水,“你剖析了我,莫里斯。我需要你,那些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怕你真的走——”
“我不走。”莫里斯哄孩子似的抱住塔齐欧,“那只异种随时都可能再次行动,要是这个节骨眼我们再引火上身,到时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这两天我们先尽可能搞清楚牠的来历,再想办法对付牠,不要让过多人参与进来,好吗?”
塔齐欧低哼一声,指着人类的右臂:
“你的胳膊……还疼吗?”
“疼——”
莫里斯发出苦闷的声音。
塔齐欧下意识伸手反被人类扣住手指。莫里斯一把扛起地上的粮食:“现在好了。”
最终他们在一家旅社落脚。
人类去拴骆驼,他的同伴独自坐在小桌前享用椰子蛋糕。这时身后传来科普特语的对话,塔齐欧只听懂了个别词汇——
“帮工%(&%*哑巴?没看到……”
“哎!半月前&¥@&%三¥*&¥#殖民兵@¥#%¥客房,开门&%¥@#¥肉块,@#%!$抛河里啦!”
“嘘——小点儿声。”
“他听不懂¥@&%!”
“……那小子¥@#¥十五六。”
“刚十六。”
“尸体*&¥#吗?”
“没有,八成叫#%!$吃了。”
……
塔齐欧默默吃着蛋糕。
后来他一整晚都没睡着。
他偏过头,看到面对他、熟睡中的莫里斯。塔齐欧喜欢看这只人类睡觉的样子——他就像一尊希腊雕像,精巧、典雅,却又不失鲜活,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性的力量。
塔齐欧悄悄把玩人类额前那几缕发丝,让食指一遍遍被它们缠绕、释放。一阵羞怯,他将莫里斯平摊在床,稍后坐上他的肚子,开始无休止地亲吻。人类的嘴唇被咬出血,塔齐欧把血舔净,跟着又将莫里斯的两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
他醒了。
人类没有睁开眼睛,但塔齐欧能感触到——莫里斯醒了。那双手突然捏住他的腰,捏得很紧。几分钟后,水母终于如愿用掉了自己的最后一根毒丝。
※
残星闪烁,乌青色天空如同乞丐身上的一块布衫。
塔齐欧沿着那串几乎被掩没的的脚印,一步三摇来到尼罗河附近。脚印尽头,是大滩未风干的人类血渍。
他跪下来,用手舀起一捧红色沙土,将它们牢牢捂在胸前。沙砾顺着他的指缝一点点流淌。他努力想要抓住它们,可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
塔齐欧倒在血地里,手和双唇都在轻颤。泪水蓄满眼眶,无限刺痛——
他曾在那个男孩身上看到了他的理想。
幸福的家庭、充满希望的未来,和一颗纯洁的心……那些塔齐欧本该拥有的东西。
然而奥赞的死无情地将他拉回现实。于是他心中滋生出一丝邪念:杀死牠,杀死那朵花,把牠的莲瓣撕成碎片。
直到他在旅社听到那段对话。
原来悲剧之后,是更惨烈的悲剧。
他与那只被称作“哑巴”的人类素未谋面,却要比任何人都懂得他:
哑巴尚在人世,他的灵魂为睡莲所拯救;
哑巴已经死了,他的人性为同类所抹杀。
塔齐欧脱下鞋子,站起身慢悠悠地朝河畔走去。晨风掀动他的头发、衣角还有裤腿,他步行在广袤无垠的陆地上,就像一粒尘埃——微不足道、可有可无。
河水漫过脚踝,带给他一股沁凉的舒适感。睡莲还在那里。大抵是中了水母的毒,花开得很虚弱,像是活不久了。
“我听了你的故事。”
塔齐欧游到花旁边,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护住牠。不一会儿,两条雄蕊伸出花冠,缓缓裹住他的腰肢。上百颗獠牙同时刺进皮肤。剎那间,水面一片血红。
“对,就是这样……”塔齐欧忍痛呢喃道,“吃了我,我们都是异种。我的血,可以让你变强大;让你以后……不会再受欺负。”
花蕊收紧,生生绞断了他的下肢。一连串内脏流到体外,在水上漂摇。“真、真正的强者,不会欺负弱小。吃了我,就不许再吃别人。”
塔齐欧被卷进花盘。
这时候他才发现,花瓣内侧长着七只眼睛:左边是三只苍老的深色眼睛,它们看上去奸佞又邪恶;右边是奥赞的眼睛,它在笑;后面还有一对,来自莫里斯和他自己,它们一眨不眨地对视着;而正前方,是一只没有任何情绪的黑色眼睛——它正凝望塔齐欧,仿佛神明在审视祂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