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空间内, 尽是成堆腐烂的尸体, 已经积攒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数量。干涸的鲜血凝固在他们的身体上，而程阙却无法看到他们死前的面部表情。

因为他们的五官都被残忍地挖掉了，只剩下面部深色的一个个血洞, 有些人的四肢也被拆卸下来，整个画面令正常人作呕。

但邓琰看到眼前之景，面上竟隐约泛起潮红，像是一种病态的激动与亢奋。

“你应该见到过我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了吧。”邓琰回头朝程阙笑道, “他们勇敢、忠诚、不知疲倦、无坚不摧。”

程阙瞬间明白了——是那些金人。

甚至不可以被称作“人”, 那些东西没有情感, 只是一群感受不到疼痛的生铁。

“我是花费了多少时间与精力，又是用了多少人, 才将他们好好地制作出来。”邓琰近乎陶醉地说道。

话说到这里, 事实已经十分清楚了。程阙怒看向面前这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眸光中充斥着难以置信。

花费数十年时间, 残忍杀害这么多人的生命, 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只是为了拥有自己最趁手的一把刀。

世间最残酷无情之人莫过于此。

“所以用那种银丝，就是你操控他们的手段？”程阙冷笑。

邓琰回头, 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没错, 我手中的每根银丝都是在阴气中锤炼打磨数年而成。刺进人颅中立刻便能使他听我差遣，而百天之后……”

邓琰面上笑得癫狂，“他们便如你所见到过的金人一样，彻底变成了我的孩子。”

程阙缓缓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哪里，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他只能感受到周遭粘腻的阴风无孔不入地侵入骨髓中，让人浑身难受。

那股浓重的血腥气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觉得恶心。

他如今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自己梦中的景象并非虚构，而是丝毫不假的事实。

他之前也是邓琰打算实验制作金人的材料之一，只是显然失败率太高，在他身上并没有成功。

只差一点，他就会成为那些尸堆中的一员，永远地腐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任由自己的尸体臭气熏天，为邓琰人神共愤的罪恶铺路。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应庆幸，还是该愤怒。只是如今他不再是那个一切情绪写在脸上的少年，早就习惯了理性冷漠地思考问题。

尤其是在自己身上，百试不厌。

“所以呢。”他问，“为什么我没死。”

话说到这，邓琰仿佛终于舍得将视线从那尸堆中移开，目光复杂地看向程阙。

“不得不承认。”他缓缓说道，“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几十年前，邓琰杀害师尊，叛出师门。当时正值天下人唾骂的风口浪尖无处容身，便只能先找了这出穷山僻岭躲着。

一个人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邓琰本就极端的心性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愈演愈烈，最后废去一身仙气入了魔。

他想拥有无边的权力，让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想让整个天下都包含在他的股掌之中。

他想起之前与序沂与他说的，“修行之人不在于剑，而在天下”。

不由得嗤笑。

于是他昼夜不修地寻找能帮助自己的方法，终于在九死一生的密道中发现了有关“金人”的禁法。

他当时几乎兴奋到癫狂，毕竟他向来不会关注别人的死活，只想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

于是便有了日复一日的人间地狱，数不清多少惨死在他手下的人怨念深重。

直到某天，他在手下捉回来的人中，看见一个苍白瘦小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体也薄得像张纸，但那令人过目不忘的目光中，却有着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亮。

他眯着眼睛凝视了那少年许久，对方竟也不畏惧地抬头对视。在周遭一片胆怯垂首的人群中，倒是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邓琰觉得有点意思，唇角微勾，恶寒道，“他是第一个。”

将银针插.入头颅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再铁骨铮铮的汉子在银针破入的一刻都难免痛哭流涕，失声尖叫。更何况邓琰根本没想让程阙好过。

但程阙偏偏不给他想要的反应。

他死死忍耐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剧痛，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角落下来，湿漉漉的长发紧贴在脸侧，将他的前襟浸湿一片。

肤色是几乎要昏阙的惨白，但他几乎没发出声音，只有在着实按捺不住的时候，才会泄出拼命隐`忍的声音来。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邓琰从来就没见过如此难啃之人，颇有兴趣地看着，甚至还有几分期待在他身上能成功。

但依旧没如他所愿。

当战战兢兢的手下将束缚住程阙的锁链解开时，他已经疼痛到失去了知觉。他们刚想将他扔进那堆尸体中，却忽然被邓琰一只手拦住了。

手下并不确定这位阴晴不定的魔王又在想些什么，只能在原地站立，大气也不敢出。

邓琰垂头注视着那少年的脸，不得不说那张脸还是很好看的，每一处五官都生得标志，不难预测长大后会是如何一个惊艳的长相。

他将手掌缓缓伸到程阙脖颈上，随后逐渐发力，却又在少年几乎要被他掐死的那一刻松手。

少年面色潮红，仿佛染上了一层朱砂，微颤的睫毛点缀在苍白肤色上，仿佛落在荒原上的彩蝶。

“罢了。”邓琰忽然说，“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