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淼一说这种话, 程阙就总觉得是在针对他, 他微蹙了眉沉声道, “我不会影响他的。”

昊淼听此眉头一竖，刚想出言回怼，却在撞见对方眼神的一瞬间, 下意识噤了声音。

少年的黑眸亮得像是永夜中的萤火，摄人心魄。

昊淼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几人从侧门进了议事堂，程阙本以为一进门就会遇见一群正道中人的围堵攻击, 就像前世那般——流言蜚语像一片不长眼的刀山火海, 将每个涉入其中的人彻底淹没。

可眼前的景象令他一愣。

大殿中空荡荡的, 黢黑一片，没有程阙臆想中那些对他恶语相向的剑修, 只有宛如明月霜雪一般的人。

看见序沂的瞬间, 程阙整个人满身的戾气忽然就消散下来。

仿佛任何一种负面情绪在面前这个谪仙一般的人面前, 都像罪孽一般不可饶恕。

两人有几天没见了, 那人眉眼望过来的一瞬间, 程阙心底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来。

他想起那残忍的书页，无情的文字，邓琰为他输入灵力时撕心裂肺的痛苦。

以及那之后, 长久而漫无边际的麻木感。

抱抱我吧, 他心里想。

序沂快步走到他面前, 低声问道，“还好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程阙没回答他，而是一连串问道，“他们在哪？他们为难你什么了？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或许是声音太过急切，以至于呼吸都有些细微的颤抖；或许是程阙平日一向冷静得可以，以至于别人总会下意识忽略他声音中若有若无的哽咽。

他明明是有些害怕的。

他前世就是这样死的。

序沂仿佛能看懂他心中所想一般，就这样在徐瑾与昊淼面前，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猝不及防地抱紧了他。

就像有一个开关被这个动作按上，程阙满心的话忽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甚至连两只手都愣愣地僵在原处，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序沂抱了他。

无论两人前生有过多少的纠缠，可在程阙记忆中，他们的确是连个像样的拥抱都很少。

否则他一定会记牢对方的心跳，不会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序沂坚实的心跳声顺着胸膛一下下传过来，程阙似是这才稍稍缓回些许神智，轻推对方却并未推开。

他的脸半埋在对方的前襟处，以至于说话的声音有些闷。

“你……干什么？”

“他们现在都在正殿。”序沂回答他刚刚的问话，故意将语调放得缓慢，“自然不会在这里，我不会让你一过来就直接看到他们的。如果你不想出面，我也可以……”

昊淼真人极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音调极高的咳嗽。

他实在看不下去，整个人吹胡子瞪眼，联想到自己坎坷的情路，而自己后辈却在这里光明正大地与道侣亲昵，他便更气不打一处来。

序沂抬眼看过去，他的眼神有些冷，而出于涵养语调却依旧平静。

他仿佛才看见昊淼真人一般，颔首道，“不知师叔到访，有失远迎。”

昊淼看见他这样似是更气了，他抬腿向前跨一大步，指着程阙唾沫横飞，“我就问你一句，今天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这个人你是留还是不留？”

这种表述方式令程阙有些不悦，刚想开口，抬眼时却看见序沂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序沂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就像九霄中睥睨的鹰隼，像是烈火中千锤万击的冷刃。

大概天下人印象中的霁寒真人，就是这样一副清冷凌厉又不近人情的模样。

“师叔来若是想助我，我自表感谢。但若是劝我放弃……”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不可能。”

昊淼彻底愣住了。

序沂从不会，或者从没有过以这样的语气跟别人讲话。

若是硬要形容，此刻他就像被触动逆鳞一般，摒弃一切曾经的所谓尊卑礼仪，去维护他最珍视的底线。

两人距程阙有一小段距离，程阙只能看见他们的神态，但却听不见具体的言语。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序沂沉声道，“但唯有伤害他这件事情，绝对不行。”

“你……是认真的？”昊淼依旧不敢相信。

毕竟这就是序沂，只有淡漠、清冷才像他。

昊淼头一次气到说不出话来，况且也说不过，扬起袖子大步向正殿走过去了。徐瑾为防意外也紧随其后。

“我没事的。”待他们二人走后，程阙轻声道，“不必如此顾及我。”

序沂忽地沉默下来，随后缓缓抬起头，凝视着程阙。

那目光很深。

跨过了无数日月星河，跋涉过漫漫长路，经历过程阙知晓或不知晓的沿途风景。它无法单一用语汇来概括，任何一种言语都不能描述那目光中蕴含的深沉。

“可我不想让你去，我叫你过来，只是为了确定你在我身边。”

序沂的声音很低，带着些不寻常的哑，看得出他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但那些厚重到肉.体凡胎根本无法承受的情感，依旧会止不住地，从那眼眸中的血丝中尽数透出来。

那是日久经年，得不到理还乱的情意。

程阙几乎是剎那间就明白了对方是什么意思。

前世那道疤是自己过不去的坎，同样也是对方的。自己魂魄飘零在人间七年之久，而对方这七年间，却无时无刻不在承受无尽回忆所带来的煎熬与绝望。

他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先睡一会吧。”序沂轻声说，“那边我已经解释过了，之前本也不是你的错，不用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