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116)
少年的身上满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乌青,腹部的贯穿伤狰狞地盘亘,乌黑的发丝黏着他没有血色的脸颊,唇微微开合着,露出一排排皓白的牙齿,雪贝似的。
若不是他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周不渡都快以为他已经安静地死去。
他目光一寸寸地刮过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剑伤,撕裂伤,贯穿伤,背部还有残留的鞭痕,手指被李廷玉拧断了一根,上面还残留着淤青。
他一一记下来,该讨回来的,都不会少。
无论是沈乘舟,还是李廷玉。
尤其是沈乘舟。周不渡想,该怎么折磨他,才会最令他生不如死?
他沉默着,额头上猩红色的心魔印隐隐浮现。
但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少年睡梦中或许不太安稳,踢被子了。
谢纾一条腿伸到被子外面,露出一截光|裸的,如白藕似的脚踝,上面用红线垂着一枚铜钱,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了一下。
周不渡骤然被打断,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副不会照顾自己的模样。
他伸手,轻柔地托住那截细白。
指腹上是光滑柔嫩的触感,比池塘中的莲子还白嫩。他宽大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圈住少年的脚踝,顿了顿。
太冰了。
他顺着少年的脚踝慢慢往下,少年圆润的脚趾处一片雪白,透着淡淡的粉,花苞似的,可是一碰到,却是数九寒天才有的严寒,好似那是一捧千年不化的雪花。
周不渡想了想,没有把少年脆弱的脚放回被子里。
他宽厚温暖的掌心贴着少年的脚,慢慢收缩合拢,轻柔而又不可抗拒地,贴住、裹住、握住了那两片雪花。
少年像是被他的体温灼到,“唔”了一声,长睫抖了抖,茫然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衣衫还半解着,锁骨处一片莹莹的白,乌发凌乱地垂落在肩头,眼瞳如漆,豆大的烛火在他眼底跳跃着,像是一尾在黑暗中挣扎却出不来的游鱼。
少年眼尾有些发红,配合上他凌乱的衣衫,会误以为他刚被眼前的人轻薄无礼过。
谢纾掀起眼睫,与忽然僵住的周不渡对视上。
第47章
屋外庭院中,曲水流觞,刻钟缓慢地滴落水滴。
六月的仲夏夜,风从遥远的蓬莱海带来了水汽与温暖。最后一捧春雪已经彻底消融,星星从天上倾泻下来,庭院深深,竹柏月影,嫩黄色的星菊匍匐在草地上生长,在昼长夜短的夏季里像是绵延起伏的春水,无穷无尽地生长着。
长风,夏夜,萤火虫,树林潮水般的呼吸声,月光下青石砖上的树影摇动,在这样沉寂又生机勃勃的夜里,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漫长的光阴从二人中间缓慢地游走着,一时之间,恍如一个美好的、一触即碎的梦境。
房间内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夏日的夜风轻轻拂过门外竹林的沙沙声,像是幼童在门外窃窃私语。周不渡腰背挺直,坐姿端正,神色平静,像是认真上课的好学生——如果忽略他正抓着少年白皙脚踝的话。
鬼修可炼人身,周不渡僵坐着,感觉自己胸膛中一颗滚烫炽热的心脏在剧烈搏动,在肋骨包围、血肉丛生的地方横冲直撞。
耳畔听不见外面夏风吹竹,听不见室内灯火劈啪,只有如春雷般鼓噪的心跳声响彻。
咚咚。
屋内桌台上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间或爆出一声“劈啪”的豆火。
谢纾呆呆地看着他。
他衣衫凌乱,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肌肤白得像松枝上的落雪,浓密的眼睫颤动着,眼睛漂亮得宛若游鱼,形状优美,线条流畅,眼角的一颗红痣在灯火中若隐若现,稍微一挑,就有无数春色落在眉梢眼角。
只是如今,那双比檀木还乌黑的眸子没有焦点,只是仰着头,嘴唇上还因为睡觉时的翻滚,粘上了一缕乌发。
那缕乌发被少年含在唇间,沾上一点晶莹的水液。周不渡与他对视,心脏猛然跳动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回过神来。
他看着少年泛着雾气的眼眸,下意识地辩解:“我不是故意……”
谢纾看着他,呆了半晌,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回过神来。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把脚收了回来,脚弓蜷缩着,喉咙里滚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被子瞬间鼓鼓囊囊地鼓起了个大包,像个刚出炉的大水饺,并且还细微地发着抖。
周不渡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刚刚看见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像是一只被很多人伤害过的流浪猫,他与那样的眼神对上时,一瞬间,剧痛蔓延,仿佛有人活活地割他的肉。
他总是刻意保持平静的面具徒地发生变化,眼眸眼眸沉沉,有痛楚一闪而过,哑声道:“……别怕。”
是我。
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试图伸出手,碰了碰那个鼓起来的饺子,棉被下,少年的肩膀僵硬,被他一碰,立即被吓得蹿到墙角里,抱着被子,剧烈地抖动着,仿佛是怕人的猫被人抓到了。
“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团饺子还在颤抖,周不渡胸口沉闷,像是下一瞬就要窒息,他眼底有猩红色一闪而过,喘了口气,艰难地扼住心底那汹涌而来的疼痛,以及对那些人滔天的恨意,放轻了声音,“我叫……周不渡。”
“是很喜欢很喜欢你,想要对你好的……一个朋友。”
“你叫谢纾,生于昆仑,长于昆仑,做过很多很厉害的事情,拯救了很多很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