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慢(10)
“最近学习压力大吗?”母亲问。
田知意私心觉得压力不算很大,毕竟她对自己没有要求,班里同学成绩又是那么一言难尽。
……但这肯定不是母亲想要的回答。
田知意沉默着思考了片刻:“每天快十一点才下晚自习,回家还有题要写。”
“那就是睡眠不足了。”母亲想了想,“是你一个人这样还是你们班都这样?”
田知意又沉默了。
他们班各种找借口翘晚自习的都有,下了晚自习还会学习的更是寥寥。
其实她也不是每天下了晚自习都会学习,只是这周内有做过。
……这么说只怕会让母亲多想吧?
田知意想了想,斟酌着回答:“老师是这么要求的。”
“哦,那倒是蛮苦的。”母亲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到父亲在前头喝道:“你们还在做什么?回家了。”
父亲停下脚步,回头打量她们,对母亲道:“这么点箱子还要你替她拿?都十八岁的人了,我们那会儿哪个不是十来岁就出去做工了?”
母亲握着拉杆的手明显一顿。
父亲转而又对田知意道:“你妈几岁你几岁,不知道心疼她的吗?”
田知意只得伸手拽过行李箱:“妈,我来吧。”
万向轮在两人面前拐了个奇怪的弧度,在地上留下漆黑的轮辙。
家中保姆阿姨已经备好了热菜,和母亲交代了一番才下班。母亲给保姆发了红包,算作今晚的加班费。
田知意看了眼父亲,他的嘴唇微微有些颤动,是即将连续不断地说话的先兆。
她迅速地别开眼,免得被父亲捕捉到她脸上不合时宜的表情。
为了能延长父亲发言的前摇,田知意主动呼唤了母亲:“妈,在忙什么呢?吃饭了。”
这次回来,她发现父亲对母亲有着特别的关心,这在从前的印象里是没有的。
她也就是赌一赌,她关心母亲的时候,能不能让父亲闭嘴。
果然,母亲乐呵呵地坐在了她边上:“我让阿姨晚些下班真是太好了,你看饭菜还是热的呢。”
田知意验证猜想似的扭头看向父亲,只见他一脸被迫沉默的不情愿,嘴唇的颤抖愈发激烈。
浮梦
这一餐田知意没有少吃。
胃像是一只欲壑难填的小兽,掀动着疼痛的风浪,只有用食物填得满满当当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她吃得又快又急,看得母亲心惊:“你真是饿坏了,慢点吃,家里总保证你吃得饱的。”
父亲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在外面不吃,回了家胃口倒好。”
田知意一顿,心想果然楼长把她有时吃不下晚饭的事说了。
……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因病导致的没胃口。
她正想着,胃部的疼痛马上将她的注意力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接连不断的绞痛似乎在啮食她的胃部组织,以此威胁她一刻也不停歇地继续吃下去。
田知意只得停止思考,继续干饭。
父亲的声音仿佛长跑时侧耳而过的风,她尚且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想法。
况且,田知意知道,等她停下时,鼓鼓囊囊的胃就会一阵阵地反涌上酸水和气体,来控诉她的暴食。
可那又怎样呢?
苦痛蜂拥而至,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它们有序入场。
饭后,田知意借口要写作业,兀自进了房间。
平静关上门的下一秒,她快步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将刚刚吃的食物悉数呕出。
以前不是没有过饭后肠胃翻江倒海的时候,可那都是在暑假。
她疑心是开学的这周过惯了想吃多少吃多少的随心日子,学习上也没人为难她,她的胃因而变得娇气起来,丝毫受不了压力产生的暴食。
刚吃下的食物还没来得及消化,食物的本味混合着胃酸,在卫生间里发酵着令人恶心的气息。
田知意又呕了一阵,直到吐出的都是清液,才合上马桶盖,按下冲水按钮。
随着下水管里传来的虹吸声,胃部的酸胀也随着水流远去。她走到洗脸台前,打开水龙头放掉些冷水,这才抽出空来细细端详镜柜里的自己。
发丝枯黄毫无光泽,双眼通红晦暗无神。
在外复读时的状态自没有多好,但仍不及此刻的半分惨状。
她像个败军之将,勉强拾掇着溃不成军的理智,试图拼凑出成链的思路,却愣是提溜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迟疑片刻,她伸手试试了龙头的水温,解了杯漱口水。
口腔里黏腻酸臭,她试着冲洗了好几遍喉咙,也未能让气味全部消弭。
仿佛脱胎于噩梦的残念,聚成阴翳的云,久久缠绕在她的头顶,似有似无,如影随形。
她刚在书桌前坐定,父亲便推门而入。
母亲尚且有敲门的习惯,父亲则全无这种可能。甚至他有时还会揣着突然袭击的心思,能抓到你不在学习的小动作才最好。
可惜,这次田知意的表现很好。灯光明亮、讲义平整、坐姿端正、字迹清晰,让他挑不出半分问题。于是,父亲沉默片刻,很刻意地问:“这些都是你刚刚做的?”
这话问得平常,言下之意却是带了刺的——他觉得如此短暂的时间田知意能做这么多题是不正常的,隐约有质疑她有偷抄别人作业之意。
若是被认定了抄作业,父亲就有了翻她书包、查她手机等寻找证据的权力,这时往往会被查到一些父亲不大乐意看到的东西,从而开展批判式教育。
田知意曾因此被父亲发现了书包里有“影响学习”的杂志,并借机删掉微信好友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