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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慢(2)

作者: 纾听 阅读记录

自打数学考试的考场上下来时,她就知道完了。

半个月来,她的脖颈就像被套上了绳套,就等着绳子骤然收紧的时刻。

这一刻,终是来了。

双腿带着她拐进了一家街角小店。

小店里东西不全,很杂,却很有些意外的收获。

田知意在灭鼠药的货架上徘徊许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喝:“小囡在找什么?”

她吓了一跳,差点把耗子药摔在地上。

回头看去,发现是看店的大爷在问她。大爷躺在藤编的躺椅上,面对着老式电视机,边吹风扇边拍着蒲扇,电视里正在播放采访高考学子的新闻。

“家里有老鼠。”田知意撒谎,“买点回去药老鼠。”

大爷从躺椅上抬起头:“耗子药不卖小孩,你拿粘鼠板去,一样的,还便宜。”

田知意想问为什么,却见大爷目光如炬。她当下心虚,怕被大爷看出什么来,便依言换了粘鼠板。

……要不要换家店看看呢?要是再不卖可怎么办呢?

她正想着,抬头瞥见头顶的高度白酒,立即取下一瓶:“大爷,这俩一起结账,多少钱?”

大爷瞥了一眼,报了数,又补充道:“袋子加两毛。”

“不要袋子。”

田知意一面想着反正也不真的要粘鼠板,一面扫了码就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大爷的声音:

“今天高考出分数,别做傻事。”

田知意一愣,立马扭头看向大爷,却见他只斜躺着,眼睛盯着电视机,半分没在看她。

电视里正播着高考查分的温馨提示,田知意弄不清楚大爷是对着新闻有感而发,还是故作随意的好心叮嘱。

她没说话,只暗暗攥紧了刚买的东西。

短短的句子就像是落了地的蒲公英,在她心底迅速扎了根,她想拔掉,又挺疼。

出了小店左拐是条河,这个季节水位很高,岸上挂了警示的彩灯,防止走夜路的人掉落下去。

路上人来人往,阿姨们在附近的广场上跳广场舞。田知意捧着白酒,总觉得周围有盯着她的视线,让她连打开酒瓶都有压力。

她转了几圈,最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无论是刺鼻的气味,还是辣嘴的口感,绝没有人第一次面对白酒时便能毫无心理负担,田知意当然并不例外。但味蕾的痛苦就好像抢救濒死之人时的电击,反而让她稍有些活力。

田知意重复着抿酒、吞咽、咳嗽的系列动作,等她回过神想站起来时,才意识到天地是旋转的。

……物质是运动的,天旋地转很合理。

田知意颇为荒诞地想,然后陷入了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她正躺在陌生的床上,刚好对上母亲通红的双眼,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

田知意脑袋里晕晕的,耳边还自带电流声。她看着疲累的母亲,糊里糊涂地说不出半个字来,母亲也望着她,嘴唇张张合合好几回,最后憋出一句:“我找医生过来看看你。”

她们眼底各自有千言万语,却谁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医生打破了沉默,他递给田知意一张量表。

田知意看不明白,先看向母亲。

母亲只是说:“听医生的吧。”

田知意又看向医生,医生也只是说:“看着填吧。”

量表上的问题用的都是“没有、有时”等形容程度的词,田知意分不出“有时”和“经常”的区别,也懒得区分,只知道填完后医生便带着母亲离开了病房,说是要单独谈谈。

之后的事田知意已然记不清晰,只记得医生开了氟西汀之类的药,并叮嘱她严格按照剂量吃药。

田知意不用看就知道药物是治疗什么的,她填量表的时候,或许更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但她无所谓。

吃药只需张嘴喝水,又不费什么劲,能换一整天的安静着实再划算不过。

她就像是仰浮在水面上的人,随波逐流,没有方向。

只是静默里就能感觉到皮肤上湿漉漉、凉丝丝的温润感。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八月底,这日,父亲久违地找到她:“你还打算持续多久?”

药物的效力还不至于挫伤田知意的敏锐,她很快意识到父亲终是对她病恹恹的样子忍无可忍了。

父亲一贯喜欢阳光开朗、充满活力的孩子。

田知意没有说话,她只有觉知的能力,没有应对的气力。

见她混混地不答,父亲便兀自说道:“你还小,总这样也不是个事,高考失利……对你是个打击,我和你妈给你报了个复读班,在高考名城壶州,很多人都说提分很好……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嘛,呵呵。”

父亲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的尴尬。他觉得自己的交代堪称完美,既表明了意图,又振奋了精神,着实情商极高。

田知意只平静地盯着他,清晰地意识到父母终于要甩脱她这个包袱了。

熟悉的仰浮感再次泛上皮肤,她似乎能看到阳光坠入水中反射来的微弱金色。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回答:“好。”

报到这天,田知意被送到了壶州连口镇。父母陪她领了书和讲义,又和班主任聊了聊,便让她回了住处。

据说以她的病情,能有学校收已经不错了。

不过这复读学校既然能设在市重点壶州三中隔壁,想来是不同凡响。

学校里没有宿舍,学生大多在校对面的小区租房,每栋楼甚至每几层楼都是有不同承包人的学生公寓。

田知意便住在这些楼中的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