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慢(3)
楼道很旧,贴着劣质的瓷砖,有几块还碎了,露出难看的黑缝。
发霉的、腐朽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从水泥墙根处泛出来,是连绵雨天前的恼人气息。
灯光昏暗,田知意看不清路,脚底一滑,打了个旋就坐到了地上。
瓷砖冷硬,臀部先是一凉,很快火烧似的疼了起来。
手中抱着的讲义早就飞了出去,皮纹纸胶装的脊背直接裂开,纸张零落,像是被风强扯下来的叶。
走道里声控灯早就灭了,田知意径自坐在地上,将自己埋在一片阴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轻不重的一声跺脚,她头顶的灯倏地亮起。
昏黄的灯光跃过田知意的身躯投下灰黑的影子。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在眼前。纵使灯光昏暗,她也能勉强辨认出校服胸前绣的“三中”字样。
……是那所好学校的学生啊。
少年利落地收拾好了田知意散在地上的讲义,拿在手上,走到田知意的面前问:“受伤了吗?”
田知意这才看得清少年的样子,理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眉毛浓密而修长,一双眼亮而深邃,正静静打量着她。
“啊?”田知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有些不雅。
地砖被踩踏得极为光滑,田知意怕自己再次摔倒,便小心贴着身后的门,一点点蹭着身起来。
“你好。”少年看着她,自我介绍,“我叫闻漫。你是?”
人如其名,他站得板正,神情却很自然。外套领口的第一粒扣子没有系上,松松地敞开着。
“我叫田知意。”
姑且算是礼节性的回答。
闻漫礼貌点头回应,没有多问,只径自走到门前掏出钥匙。
锁开的瞬间伴随着清脆的“啪嗒”声,头顶灯灭,室内灯亮,光影流转,仿佛世事变幻。
室内的吸顶灯光倾斜着落到田知意的脚尖,她的目光本能地循着光的方向望去。
闻漫侧身站在一片光亮里,回头问她:
“你看起来好像很冷,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浮梦
田知意轻轻地“嗯”了声,声音细若蚊蚋,连她自己都一阵犹疑声音有没有发出来。
所幸闻漫敞开着门,人已经进屋烧水了,四下无人看她。
生病之后,她便觉得精力一日衰颓过一日,能省一分力是一分。
许是这日舟车劳顿,许是身体气血有亏,田知意靠着墙勉强站直,胸口堵堵的喘不过气来。
……好累。
她的思绪像在冰面上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且缓慢,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滑往未知的方向。
未知即恐惧,恐惧为深渊。
……扯远了。
田知意慢吞吞地想着自己该做什么,慢吞吞地给出两个选项:
跟着走进闻漫的家门,或是放他的鸽子逃回家。
放人鸽子不是好选项,会让闻漫生气,影响接下来的交流。但田知意根本无所谓今后的交流,她不想卷入任何社交,因为趁早被人抛弃趁早轻松。
她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无力维持良好的关系,遑论交友。
闻漫的友善对她而言是种压力。
……可刚刚为什么没有直接拒绝呢?
只是因为没有拒绝的力气吗?
田知意倚着门,像一只趋光的飞虫,视线本能性地移向对面明亮的室内。
靠近门口的位置有张方桌,下面藏着四张小方凳。再远处靠墙的位置是屋内初始配备的靠背椅,上面已经堆上了收纳盒。
闻漫的屋子不大,被堆得很满,像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的杂货铺,高高的货物堆到天花板上,却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而她的屋子……田知意知道,是个空空的洞穴,没开灯的时候就是张幽暗的大口,等着她走进再一口吞没。
她连转身开门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番计较,她心下有了答案。
去闻漫的屋里,至少……她还知道接下来是要喝茶。
回她自己的屋……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未知即恐惧。
田知意被恐惧所驱离,抱着书和讲义,踩上了入户垫,轻轻关上了门。
她不知道整个过程她花费了多久,但闻漫始终在厨房烧水,并不曾出来看她一眼,只在进门时妥帖地提前喊了声“不用换鞋”。
在别人看来或许疏离的举动,却无形中让田知意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他是个不多管闲事的,很好。她想。
田知意伸手从方桌下抽出一张方凳,凳子发出“吱呀”的声响,还有些晃动。
……会散架吗?
田知意在心里问自己,但没想出答案。
她也懒得再试,兀自坐上了方凳。
凳面平移地摇晃着,仿佛平静湖面无风自晃的舟。
田知意下意识地往厨房看去。
闻漫仍在忙碌。
说是厨房,算上边上的冰箱,他面前只一台一水槽一电磁炉而已。
因为没通燃气,便没有隔断的门,和屋里的别的空间没有明显的划分。
据说是为了防止火灾,整栋楼都是没有燃气的。即便是一楼供应餐食的小食堂,用的也是电器。
但终究限电的要求是比学生宿舍宽松得多,起码电磁炉、吹风机能正常使用。
田知意的目光落在咕噜咕噜直冒泡的养生壶上,不知为何,无规则的气泡运动反倒能让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闻漫捧了只托盘出来,里面一只玻璃杯,一只马克杯。闻漫将托盘盛马克杯的那边转到田知意面前,杯口迎面,甜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