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慢(48)
田知意看着盛在盘子里的菜,第一次觉得做饭也没很难。
她把番茄炒蛋端上桌时,父母正脸色难看地在谈天。
“接下来该怎么办?”母亲问。
“能怎么办?”父亲看了眼母亲,深叹了口气,“订的年夜饭都取消了,只能给员工放假了。”
往年新年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可现在连年后能不能正常营业都未可知。
父亲不想再说糟心的话,将目光落到桌面的菜上。
当瞧见那盘番茄炒蛋时,父亲猛然抬头,看向田知意:“这你做的?”
田知意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缩了脖子:“是……我。”
她本想躲着点父亲的坏心情,没想到还是被抓了包。
梦成
明明父亲坐着、田知意站着,可田知意却分明感觉到来自他的那道视线是居高临下的,带着几分探视、几分不屑。
应是她心里怯懦,所以本能矮了三分。
“你还会烧菜呢。”父亲轻哼道,“我以为你读书很忙的。”
“在外读书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况且……”
田知意本想说“况且番茄炒蛋不是很难的菜”,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父亲讨厌她得意轻率的模样,每次见了必要敲打她,因而立即改了个谦逊的口吻:“况且也没怎么做过,今天大胆试了试。”
父亲一时从她的话里挑不出什么刺,只低哼着夹了一筷子番茄与鸡蛋,和着饭一起吃。
田知意垂着眼,等他的反馈。
“淡了点。”父亲丢下一句,不再看田知意,伸筷子去夹别的菜。
母亲跟着尝了尝田知意的手艺,边吃边打圆场:“孩子长大了,是好事。况且我现在吃清淡点好。”
“吃得惯就好。”父亲抬眼,用目光示意田知意入座,“你放假在家正好分担些家事,别总懒着。”
田知意不说话,只拿起碗吃了起来。
父亲和母亲又恢复到了闲谈的状态,餐桌上俨然有了些鲜活气。
只是这份鲜活,与她无关。
临近除夕的几日,田知意过得比读书时还忙。
早上赶着商场刚消杀完、人还不多的时候,和母亲全副武装地采买年货。母亲选购她推车,母亲付款她拎包,等坐到车上时,双臂已然抬不起来。
到家后喷完消毒水,把两个人外出衣物扔到洗衣机里,等洗净晾干。和母亲简单吃过午餐后,帮睡午觉的母亲揉腿去水肿。
趁着母亲安睡的空档,田知意赶忙做了几套题,等母亲醒来,她又要在母亲的指挥下大扫除、准备晚饭、预处理年货……直到晚上九点帮行动不便的母亲倒完洗脚水,才真正有了自己的时间。
……原来保姆的一天是这样过的。
田知意趴在桌上看着没有尽头的作业,心想果然读书有读书的苦,做事有做事的苦。
那到底什么不苦呢?
或许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
她想到母亲的肚子里的孩子。母亲胎像不稳,近来总在安胎。
想来这孩子在还是胚胎时就已经就开始受苦了,也不知生下来后还要面临些什么磨折。
……何必呢。
每当这时,她的意志总会变得薄弱,仿佛水面偶然结成的水泡,在光下越涨越大,越涨越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个什么动静,就碎了。
恐惧仿佛一个黑洞洞的漩涡,慢而坚定地向她靠近,像是无法规避的未来。
田知意讨厌这种盲人瞎马的感觉,用仅存的力气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她想看看微博,可微博上是漫天的惊恐。
每个人的恐惧并不相同,却意外相通。眼见漩涡正汇聚成洪流,田知意连忙滑动退出了微博。
像是落荒而逃。
她想找人聊聊天,打开微信,却不知道该找谁。她看到路嘉茉和盛漾在筹备新年,她看到周宇泓刚和新女友官宣,她看到闻漫……哦,闻漫没有发朋友圈,但大概也是洋溢着喜气的,她不该去自找晦气。
田知意百无聊赖地翻起了往日的聊天记录,她从现在的一条条往回翻,等翻到两年前路嘉茉刚到京市时的对话,惊觉自己竟然还有那般正常的时候。
没有忐忑,也没有自卑,同那个年纪的其他女生一样,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是分科时因为数学不那么好退而求其次选了文科,却在分班考试意外失手时?还是好不容易在父亲打点之下强行挤进文科尖子班但日益掉队,整日被父亲冷嘲热讽时?抑或是在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好友竞赛的竞赛,自招的自招,自己却全然看不到希望、逐渐坠入了深渊时?
齿缝挤出一丝极轻的叹息,仿佛将那再也回不去的过往一同虚掷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除夕。
年夜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这年的除夕飘着小雨,加之肺炎的阴霾,到处都静悄悄的。
节目正好播到小品《婆婆妈妈》,看着贾玲和张小斐演的婆媳在节目里吵架,即便在座的没有婆媳,一家人还是齐齐沉默了。
好一会儿,母亲才开口:“做媳妇的总要让让婆婆的,大过年有什么好吵的。”
她边说边看向田知意,田知意扭过脸去看电视,假装没听见。
父亲听了有些不乐意了:“别这么说,我妈当年没给过你难看。”
“哎,那是我有福气。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福气的。”
话头的指向愈发明了,连父亲都听出了其中的内涵:“当然你做得也很好,我妈对你也很满意。”